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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塔而生 ▏ 一个木匠对应县木塔的“拯救”

2020-12-04 19:3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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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县木塔正射影像,南立面

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天津大学建筑学院,2017年

应县木塔,

又称佛宫寺释迦塔,

建于1056年,塔高67.31米,

被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它与法国埃菲尔铁塔、意大利比萨斜塔

并称“世界三大奇塔”。

这座历经千年风雨的高层木塔,

属于稀世珍宝、全国孤例。

然而,

它却“生病”了。

目前修缮工作尚未实施。

▲应县木塔局部。新华社记者徐伟 摄

古建和工匠,

是依存,是彼此守望,是互为默契,

工匠把灵魂注入古建。

古建里也便有了恒久的工匠精神。

但这种精神,

在当下越来越稀缺。

近日,

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第十二届薪火相传——

“匠心扶贫 与爱同行”活动

在宁夏银川举办。

本届“薪火相传”活动,

旨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在文化遗产领域,

以传承推广传统技艺而振兴乡村经济,

或具匠人之心、

扎根某一领域的杰出个人和团队。

赵玉山,

一个“建造”应县木塔的工匠,

脱颖而出,

成为“匠心传承”杰出个人。

▲“薪火相传”活动奖杯 @长城小站

▲赵玉山(中)在获奖现场

赵玉山,

今年六十岁,

出生在一个三代木匠的家庭。

几十年来,

他不变初心,心无旁骛,

只为做好一件事:

建造微缩应县木塔。

作家赵平评价他,

是“一个为木塔而生的人”。

▲赵玉山

一个为木塔而生的人

文 / 赵平

赵玉山,

对和木工有关的一切

有着天性的敏感与不可思议的热情。

十二岁的时候,

他看到大爷做风匣,

瞅了瞅里面的零件,

心里就有了数。

然后等到放学和放假一有时间就开始折腾。

结果是,他居然做成了。

……

等到十五岁的时候,

父亲领他进了应县城,

那时候的应县没有几条街,

随便一逛就逛到了木塔下面。

他终于看到了在老人们口中听到的神奇木塔。

他被震憾了,

久久地注视着木塔,

在心里想,

“我也要做个真正的木塔”。

▲赵玉山

回到家后,

他就凭记忆,

开始试着做一些木塔的小斗拱,

这一切来自他对木塔最初也是最简单的认知。

少年的心里生起了冲天的壮志,

他仿佛对“并不是谁都可以做到”这句话,

持以一种毫不知情的态度。

果然,

父亲将他牺牲了假期玩耍时间

辛辛苦苦做起的一揽筐斗拱

全部填进灶膛烧掉了。

父亲生气地说,

木塔是人家神仙鲁班爷做的,

和别的古建筑根本不一样,

木塔都是隐身结构,

你爷爷都做不了,你啥心都有。

少年的心,受伤了。

他要学艺,不再上学。

父亲的严威并没有动摇他的意念,

他跟着家族里的大爷、表大爷还有表姐夫,

出去干了八个月活

就已经基本掌握了木匠技艺。

那年,他十六岁。

三年后,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娴熟的匠人。

他也可以为家里挣钱了。

老话说得好,艺不亏人。

有了一技之长的人

就等于拥有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妻子当初嫁给他也正是图了他这点手艺。

也许,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做木塔埋下的伏笔。

他不能停下那个在心里早已生了根的梦想,

他依然要做木塔,一定要做成。

▲赵玉山在建造微缩版应县木塔 @新华网

十八岁、二十二岁、二十七岁、

三十岁、三十四岁、四十岁,

赵玉山一直在做木塔,一直在失败。

他老了,头发开始变白,

脸上也生起了许许多多皱纹。

他不再是那个懵懂而激情的少年,

他的手指也在年深日久的木头的锯动声

以及推刨声里丢失了往日的风采,

粗糙,是必然的样子。

二十五年的执着,

依然一无所获,

他灰心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对应县的木塔钟爱不已,

明明感觉已懂了它许多许多,

可怎么就是做不成呢?

他为了建木塔,

确切地说,

是建一个与应县木塔一模一样的

浓缩版的木塔,

已到了痴迷的地步。

家里的钱基本都用去购买木料,

家,就是工作的阵地,

似乎除了一张床一堆木头,

他别无他求……

压力,

像汹涌的浪花,

一浪高过一浪。

他孤独的执着,

在人间烟火里呛得泪流满面,

放弃,何其艰难啊!

此时,

他再没有多余的钱去买木料。

▲赵玉山在建造微缩版应县木塔 @新华网

2006年,

四十六岁的他只能向人借钱,

买了一辆“大花轿”到应县城跑起了出租。

也就在这一年,

他有机会第一次登上了他日思夜想、

心驰神往的应县木塔。

他终于可以好好端祥

这座全身无一铁钉的神奇的建筑了,

他也终于能聆听到它的呼吸声了。

他站在塔中,心神顿明。

恍若塔中的佛祖开启了他尘封的智慧,

他满心欢喜,

感觉冥冥之中,

又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他。

他毅然卖掉只跑了三个月的“大花轿”

回到村里。

这次,

他变得更加疯狂……

五年,

他足足用了五年,

2011年,

他终于造成了一座25:100的木塔。

可惜,

并不是每一种付出都会得到回报。

尽管这次所造的木塔外形和真的一样,

但是在做的时候,

仅凭自己的揣摸与估量,

他没有一张关于木塔的图纸,

他想上去量量木塔的尺寸更是不可能,

文管所有规定,

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去丈量木塔的。

所以,尽管搞清了斗拱和顺序,

也做成了完整的塔,却比例失调。

赵玉山的心里,

有高兴,也有伤心。

……

▲赵玉山在查看木塔 @新华网

按说,

木塔也“造”成了,

他该歇歇了。

可是赵玉山依然不甘心,

这不是他梦中的塔。

他只是用了五年的时间练了一下手脚。

一生痴绝处,

注定是这塔了。

可是,没钱了,

没法买木料,怎么办?

他又用一年的时间挣了一些钱,

然后再次折回三门城。

这一年是2014年,

他五十四岁了。

这一年,

他大有孤注一掷之势。

▲赵玉山在建造微缩版应县木塔 @新华网

他首先贷款、和朋友借钱,

加上自己挣来的一些,

建起了7.5米高的蓝色彩钢瓦房和机房,

这就是未来木塔的“家”了。

这一次,他显得胸有成竹,

因为在2008年的时候,

有学者看望过他,

并为他留下了35份图纸。

就像英雄得到了一把绝世好剑,

他感觉到再没有什么能难住他。

这次的木塔,

按八比一的比例。

他做的地基也和真的木塔一样,

也是一个八卦图。

通过这几十年的研究,

他也终于知道木塔防震、防压力,

是在于卯榫的上下结构,

而斜梁是起到了防风的作用,

木塔全身的结构一定要达到整体性。

他把每个卯榫,

标记着1、2、3……

因为他只是小学文化,

所以常常计算立方的时候非常吃力,

苦思冥想,甚至连饭都吃不下。

他一边钻研、计算、看图纸,

还要一边琢磨,自己也要绘制图纸。

▲标有记号的卯榫

他又一次把自己封闭起来,

不让一丁点外界的干扰打乱他的思绪。

毕竟,

对他来说,

这是一件过于“庞大”的工程。

……

现在,

又是四年过去了。

他的木塔做到了第三层,

松木的小柱,松木的窗格,

以及松木的藻井都经过打磨而光滑无比,

精美更不必说。

那些细密而紧凑的卯榫斗拱层层叠叠,

果如盛开的莲花一般,

真是叹为观止!

他做做停停,没钱就借,

借了钱就买木头。

他说心里就谋着这个木塔了,

实在生活不了的时候再去打工。

他在他的计划书上写着

“经费预算五十万,勤俭节约,

求朋告友,贷款建塔。”

……

应县的木塔

不能像谜一样消失在历史的烟云里,

始终要有人解开,

继而传承下去。

那些用精湛的技艺忘我书写的工匠精神,

也不应该隐没在岁月深处。

这是一个应县人,

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木匠,

他用43年的时间在诠释,

他在每一个细小的木块里耗尽年华,

把灵魂一点点依附在它们之上。

▲赵玉山

▲已经建好的微缩木塔部分

一个木匠的声音

赵玉山:应县木塔落架大修方案好

文/李佃亮

翻阅资料说应县木塔倾斜严重,

经专家教授学者研讨有三个修缮方案:

一、局部加固维修。

二、抬升或悬吊修理。

三、落架大修。

带着关于木塔修缮的问题,

再一次踏进应县义井乡三门城村,

赵玉山住在这个村。

径直走进他的工作室。

嘿!他正摆弄那心爱的木塔。

进了铁皮房明显地比外边还阴冷,

我思忖:这人不嫌冷。

一口气讲了我的来意。

他于是在他那个微型木塔前比划着,

滔滔不绝地讲开了。

他说,

局部维修加固

已经解决不了木塔的倾斜问题,

只能是救一时之危,

使倾斜的速度延缓,

这种保守疗法显然稳妥,

没有风险。

但这样头痛医头脚疼医脚的治标之策,

拖延下去,

会使千年木塔遭遇千古遗憾,

我们的子孙后代

或许会眼睁睁地看着木塔倒下去。

他接着说,

问题的严重性

已经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了,

决定木塔能挺多久的因素

是那些已毁损的木件和弯曲变形的结构,

这些已不可逆转而且还在日益恶化。

再加上极端天气大风、地震等,

更会加大木塔的风险。

他说,

无论如何抢救大修千年瑰宝这件事

再不敢拖下去了。

又问他,

看来小打小闹已无济于事了,

木塔非大修不可了?

他说,

是啊,这也是没办法,

只能选择大修。

▲应县木塔历史照片

我又问,

那第二种方案呢?

他接着说,

我认为抬升修理也不可行,

尽管现在有许多先进的机械设备,

但是你想,

木塔是由数以万计的零部件结合起来的,

抬升的话,

必须保证前后、左右、上下各处受力均匀,

否则稍有受力不匀就有断裂的可能,

这是其一;

再是上边几层木塔的主要受力部位

在每层的32根柱子上,

要抬升木塔必须保证把柱子同时拿起,

他指着他的微型木塔,

所有柱子都是底粗上细结构,

要固定它显然不太容易。

他又从下至上指着木件——

兰额、普柏方、楼斗、驼峰、

花拱、斗拱、泥道拱以及翘角料等,

这些都是分别卯合上去的,

怎能把这些零碎的部件

完好无损的抬起来我实在不敢想象;

第三,

况且上边还压着沉重的塔层,

一边在往起托,一边还在往下压,

同时还要把托起部分与在地部分完好分离,

这样边抬升边分离,

用垂直向上的机械力

同时往开拔那么多关节值得商榷,

况且有许多地方已压踏实,

更有倾斜的,

垂直向上用力恐不好分离,

或者破坏性更大;

第四,

假设勉强抬(吊)起来,

接下来,

还要把上边的与下边修好的和檐合缝对接好

也是十分困难的,

要同时把那32根柱子再安在下边的插柱口上,

想必是很难的,

这必须保证同一时刻所有卯榫都和檐合缝,

这是时间和空间的无间对接,

要精准卯合,难度可想而知。

他又说,

抬升或悬吊这种办法听起来诱人,

操作起来或许问题百出,

看似简单巧妙快速,

恐欲速不达。

▲山西应县佛宫寺辽释迦木塔--东西断面,

中国营造学社绘,1935年

(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

“那么说,

第三种落架大修方案能行吗?”

他回答:

“能行!也只有落架大修才最靠谱。”

我说,

多少年来,

为什么一直定不下来没人敢做?

他说:

“方案研讨是专家学者,

拍板决策是政府部门,

具体操作又是匠人。

匠人其实是主心骨,

具体上过手的匠人应该参与其间,”

▲应县木塔的航拍照。

新华社记者徐伟 摄

又问,

你能把那么多木件拆下来?

他说,

我眼前的这个木塔的上层我就拆下来过,

木塔比这个只是大了八倍而已,

我还有国家文研院给的应县木塔的图纸,

由于年久变形人力拆不动的,

可以辅之以小型机械帮助解决,

完全可以请下来的。

那么多数以十万计的木件拆下来,

谁挨谁上下左右还能复原吗?

他笑呵呵地说,这个好办,

我试着把我这个塔也拆过一次,

都又复原了。

你能把木塔那么多零件都标注好?

还能还原回去吗?

他很自信地说,肯定能。

接着,

又追问他下一个问题,

拆下来肯定有不少零件毁坏,

需要更新,

那样的话,

有人认为文物的历史价值会受到影响。

他说,

这好比一个人得了病,

把病治好了,

你能说影响这个人的什么价值?

再说,即使换也是换的少,

留得多,总比歪斜等着倒塌强吧!

▲应县木塔 @应县木塔保护研究所

不过,

这里边新木件与原木件之间

要无缝对接和谐相处,

新旧木件的密度、强度、柔韧性、抗力等,

要彼此一致或基本一致,

到时要用千斤液压表测定出相关数字,

看它们之间是否匹配,

必要时还得通过人为的方法

使新木料与旧木件各项指标达到一致。

当然,

少不了专家们计算应力什么的,

还需评定组织会诊。

科学数字与实践经验相互参考,

衔接得当,

专家学者与工匠相互磋商,

理论与实践相互结合,

既求同存异,又存同求异,

反复论证,几经磨合,方能吻合。

赵玉山如是说。

又想到一个问题问他,

这项工程浩大需多少木匠?

他说,得三四十个。

我又问,大约需几年。

他说,估计六年差不多。

他又接着说,

这种大拆大建的办法看似繁杂缓慢,

只要没有急功近利的干扰,

一步一个脚印,

一个完好健美的高大木塔

或许就在人们不经意间重新矗立起来了。

▲应县木塔局部 刘乐俊 摄

文|赵平 李佃亮

谨致谢忱

BY|鹿鸣文学 初心习作

图|除署名外来自网络

图文版权归原机构或作者所有

(来源:文博山西)

原标题:《为塔而生 ▏ 一个木匠对应县木塔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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