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书店24年：书店入驻乡村，连接历史与现代的社区共同体

诞生于1996年的先锋书店，早已不再仅仅是南京市的文化地标。从徽州古村落到浙江山区，从福建屏南到云南大理，从城市到山野，先锋将书香散布至全国各地。

目前，先锋门店已达16家，随着先锋书店门店数量的不断增加，先锋和建筑的关系也越发紧密。每一家书店都是根据原本建筑的特点进行装修设计，风格各异、主题鲜明。

11月28日，适逢先锋书店开业24周年，著名建筑师董功、华黎、黄居正、黄印武、夏铸九、杨志疆、张雷、赵辰、赵扬来到先锋书店五台山总店，以“另一个先锋——作为一种连接的建筑”为主题，分别从乡土建筑与人文精神、历史遗迹与当代实践及建筑空间的日常观察三个角度出发，分享交流他们的思考与实验。

先锋24周年 刘晨之 摄

连接乡土：乡土建筑与人文精神

对于先锋乡村书店的建筑师来说，去乡村工作的经历意味着很多独特的体验。作为先锋厦地水田书店的设计师，华黎介绍说，在乡村盖房子跟在城市里是很不一样的。在乡村，工匠并不是专职的，他们平时都是农民，有房子要盖的时候才会过来。而盖房子的方式也遵循中国传统社会的互助方式，一家盖房，别家帮忙。在城市里，建筑师只需要将施工图交给施工队，而在乡村，据先锋桐庐戴家山书店和松阳陈家铺书店的设计师张雷说，由于工匠并非专业人员，他们看不懂图纸，大概了解之后会按照自己想象的方式去做，所以更需要建筑师与其面对面直接交流，让施工队理解他的设计意图。对于具体的构造，由于建筑师也不一定了解乡村当地的建筑材料与建筑方式，所以很多具体事宜都是由工匠决定的。

“没想到一家小书店真的能够改变一个村子的命运，能够对乡村传统聚落的复兴有那么大的推动力。”谈及建筑与乡村的连接，张雷如是说。在陈家铺平民书局建造之前，他所看到的陈家铺只是一个空心村，而现在，陈家铺的游客已络绎不绝。两位建筑师都有一些乡村情结，因此参与先锋乡村书店的设计，对他们来说都在一定程度上圆了梦。

华黎提到，乡土建筑对他有很多启发。在乡村，他看到的建筑不是建筑师设计的，而是当地多代人积累的智慧结晶。“它是基于当地的气候以及对当地资源的运用，包括当地的文化，很多元素所集粹提炼出来的东西，如果能够去仔细观察和理解它，它会潜移默化地进入到设计的思考和过程里，这个是很有价值的。”华黎说。他举例说自己去徽州民居时，发现在古民居的楼梯上，最下面三步台阶是石头砌的，上面才是木制的梯段，这一设计的意图是为了防潮；而在木结构楼层里，古民居为了隔音和防火会加一些沙子，这也是非常巧妙的设计。

而张雷表示，他对在乡村环境下工作是保持敬畏的，但作为建筑师，也会有创作的热情，希望能找到合适的方式去激活场所。“因为我们面对的乡村多多少少是在衰落的，在这种工作环境里去处理好‘新’和‘旧’的关系，也是一种挑战。”

厦地水田书店 陈颢 摄

陈家铺平民书局 侯博文 摄

连接遗迹：历史遗迹与当代实践

先锋书店的部分门店会有意识地选址在与历史遗迹或古镇相关的地方，那么历史环境会给设计带来怎样的影响？对于这个问题，建筑师董功回答说：“当我遇到一个有鲜明时间痕迹的场地时，无论它是一个老厂房，还是一个老院子、一片城区，我总觉得它就是一个‘老人’，而我是一个‘年轻人’。该怎么和前辈相处，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是完全收敛自己，绝对地尊重它？还是在尊重它的同时又以一种平等的状态和它对话？又或者是完全不在乎它？这是三种不同的态度，对我来讲，我更偏向中间的态度。我和它之间是一种缠绕和博弈的关系，而不是我要把自己收敛到丧失自我，更不是因为它是‘老人’，我就可以无视它的存在。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追求与历史环境和谐地相处，在这种相处里既有我的存在，也有它的存在。”

杨志疆赞同董功的观点，他表示，当把建筑设计放到一个特别的、带有特定人文价值或历史记忆状态里，就需要对如何展开设计进行一定的思考，因此这首先是三种设计态度的问题。对他来说，这三种态度与年龄是相关的，年轻时一般比较推崇完全不在乎历史人文环境的设计态度，因为年轻时设计师更渴望呈现自我；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发现，对于历史的尊重实际上是对于前辈的一种尊重，也是对时间的一种尊重，所以会越来越倾向于采取一种更低调的、跟历史环境更匹配的、更和谐的方式来对待。

另外，杨志疆还认为，历史环境对于建筑师非常重要，因为它本身会给建筑师提供很多设计的线索。他举例说道：“就像是现在正在设计的汤山矿坑的先锋书店，它不是硬造的，而是那里首先有矿坑的遗迹，有原有砖窑的遗存。其实它都不算是一个历史建筑，而是过去农民为烧砖自己搭建的东西，但是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并在岁月的作用下成为具有记忆价值的场所和环境，所以书店是围绕遗迹展开设计的。这个遗迹本身的线索，对设计来说就非常重要。”

几位建筑师都正在或即将参与先锋书店的设计，在处理现代与历史的连接时，也各有考量。对于成都北边的城厢古镇，董功介绍说，它有一片明清遗留的、典型古镇肌理的城区，同时又有解放后大尺度的工业化厂房。“我并没有觉得那片厂房在古镇里有多么不协调，但这两种空间格局的确给人带来一种电影剪辑中切换镜头般的感觉。每一个空间的形制后面都代表了当时社会独特的生产方式和人的生活方式，具备时间赋予它的合理性。这种空间反差的张力，我觉得可能是未来先锋书店在城厢这个地方最大的魅力。”他说。因此，对于城厢古镇的先锋书店，董功的策略是不用做太多。“这里先天的条件已经具备了能够让人体会到的市井与崇高、日常与精神之间的强烈张力。建筑师要去做的就是把里面的流线梳理好，把先锋书店功能性的东西植入进去，把排水、通风解决好，局部可能会有一些当代的、很轻的介入，绝对不能覆盖原来特别宝贵的那一部分。”

赵扬负责的则是喜洲古镇的书店设计。他对通往书店的那条路印象非常深刻，因为那条路非常优雅干净。“你走进去有点像当年老舍他们在西南联大时期访问喜洲的时候，老舍说这里是东方的剑桥，因为他感觉到优雅、体面、干净或者安静的状态，那种士绅文化的状态。”在他看来，先锋书店在喜洲的落成后，会成为近几年大理唯一重要的公共建筑。“先锋书店的文化到了中国乡村，很容易让大家联想到它跟士绅文化的关系，而喜洲就是产生大量士绅文化的土壤。所以我觉得把先锋书店放在喜洲这样一个本身文脉就没有断掉的地方，将这两种文脉接起来，我还是挺期待的。”

黄印武特别强调，连接历史和现代的关键在于真实。在设计沙溪白族书局的过程中，他对此有很深的体会。“不是说我们要把多少概念梳理出来之后再去做设计，而是说你在设计的过程中怎么把它真正放到环境里，因地制宜地把方方面面考虑好，让它变得更合理、更真实的时候，其实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这是一个综合的策略。当你能够很真实地对待它，很真实地解决问题，很真实地呈现出来，它就能够变得很合理。”

沙溪白族书局 钱小华 摄

连接体验：先锋能给乡村带来什么

在与会嘉宾看来，先锋书店入驻乡村，对于乡村的未来发展有着深远的意义。以先锋书店的沙溪白族书局为例，夏铸九指出，沙溪白族书局除了常规书籍，还有以云南地方历史、地理、茶马古道、白族文化为主题的书，能够贴近地方文化的内涵。在他看来，对地方的村民家长和子女而言，先锋书店不仅提供了书籍销售的空间，也具备地方图书馆的功能，未来它需要成为一个与地方社区共同体建构所必须的文化教育基地。“先锋书店白族书局文化经营策略在朝向地方赋权过程中，也依赖于地方共同体能力的提升，在这个方面其实现在有了很好的条件，这样做才能够真正结合乡村振兴，不使乡村振兴变成口号。”

黄居正认为，谈及先锋书店在乡村振兴中的作用，需要把它放在城乡关系的大格局里。改革开放以来，乡村的资源与人口为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和城市的繁荣提供了保障，但是到了今天，中国的城市开始从增量扩张逐步转型为存量提升；同时，当城市发展到一定程度，空间基本饱和之后，可能会有一些资源向外围溢出，去寻找新的空间承载这些资源，这些资源，包括经济、教育、文化和人力，就需要到农村去。这便是逆城市化的过程。

同时，在城市化进程中，大量农村的劳动力被吸引到了城市，农村都变成了空心村，村里只剩下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这使农村的社会结构、人与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原有的乡规民约或宗族血缘关系约束下的道德观念不再起作用，那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替代它们，并重塑乡村社会秩序呢？”黄居正提出疑问。他认为，先锋书店来到农村，作为一个新的公共空间，或许可以代替原来的祠堂，规训乡民、重塑乡村。目前，在中国的很多地方，在城里务工的年轻人回到家乡，同时也有一些城市人来到农村，就像先锋书店一样，这两部分人会对乡村的社会结构和秩序以及经济文化产生影响，不过它目前只是一种趋势，结果如何尚需等待。

此外，黄居正提出，先锋书店还有一个建筑学上的意义，即空间类型的创新。“我们通常概念上的书店都是以买书为主，但今天的书店，以及像图书馆、剧院等等这些建筑类型，不再仅仅满足于原来那些功能，而是有更多的公共空间，功能也更为复合混杂。以陈家铺平民书局为例，店内既有咖啡空间、阅读空间，同时还有举办活动的空间，这是对书店空间类型学的一种贡献。因为有了这些多元混合因素，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来到先锋书店。城市里的人来到乡村，一方面要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看到美丽的田园景色，同时也放弃不了城市的生活方式，咖啡空间提供了这样的一个环境和功能。”

而同时，建筑也不仅仅是空间，它会提供一种氛围。黄居正想象了一个场景，倘若一位农村妇女天天带着孩子去先锋书店，感受书店的氛围，那么，当他长到15岁、20岁的时候，效果或许就会显现出来。“我们常说，空间可以组织人的行为方式，但我认为，空间所形成的“氛围”也可以塑造人，这就回到乡村建设中最重要的一点——育人。”他相信先锋书店可以在这方面有所作为。

除了先锋书店的建设，现在也有越来越多的建筑师前往乡村实践。对于这些建筑师，与会嘉宾也给出了丰富的建议。夏铸九提出，我们需要有反思能力的建筑师，放下形式主义建筑师的我执，放下既有专业论述话语的偏见，懂得沟通之道。因此当另类书店浮现的时候，就可以发挥技术服务者的角色。

赵辰强调，乡村从自然、生态、历史人文的角度看比城市要深刻很多，建筑师不可将这些看得过于简单，要仔细思索、谨慎行事，否则很容易出错；第二，乡村是一个系统，建筑师只是这个系统里面的某一个节点，所以一定要清楚自己的定位，考虑到自己的设计与整个系统的制约和影响关系；注意沟通也很重要，因为乡村在建筑方面没有被专业化，需要采取多种沟通方式，不能局限于城市的规范。

黄居正则指出，建筑师去农村，参与乡村复兴，首先不能抱着做“作品”的心态，用非常纯粹的、坚定的理想主义态度去为农村建造房子，可能更好。“当你怀抱非常纯粹的理想主义去面对乡村的环境时，最后反而有可能做得很出色。”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