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札里的钱大昕与其“朋友圈”

“一代儒宗——钱大昕纪念展”（2020年11月28日－2021年2月28日）正在上海嘉定博物馆展出。该展除了是关于清代学者钱大昕的学术展，同时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书法展，展出钱大昕及其相关人物书札上百通。

作为乾嘉史学主要代表人物，钱大昕的学术成就和治学精神也对后世学者影响巨大。钱大昕（1728——1804）性情宽和，与当时的名公巨卿、硕学宿儒多有交谊，如纪昀、王鸣盛、王昶、戴震、赵翼、翁方纲、曹仁虎、朱筠、毕沅、阮元、程晋芳、陆锡熊、卢文弨、姚鼐等等，构建了庞大的交游圈。“澎湃新闻·古代艺术”特选摘部分在展书札及其释文予以刊发。

钱大昕出生于嘉定望仙桥的文化世家。早年以诗赋闻名江南，进士及第后，先后任翰林院编修，山东、湖南、顺天乡试主考官，官至詹事府少詹事、广东学政。致仕后，先后出任南京钟山书院、太仓娄东书院、苏州紫阳书院院长，执掌杏坛近30年，他的门生，有2000余人，其中有很多人都对中国学术和文化做出重要贡献。钱大昕是清代第一流的学者，当时所有的学问，如经学、史学、文学、天文、地理、历算、音韵、训诂、金石等，他无不精通。

这些清代学者难得一见的书札和乾嘉学派重要人物墨迹在展览中都有大篇幅的呈现。所涉书札除了有嘉定博物馆本馆重要馆藏，亦汇聚了上海图书馆重要藏品、北京观雪斋藏品等，部分为过云楼旧藏。

清《钱宫詹帖册十八通》（局部）观雪斋藏

清《钱宫詹帖册十八通》（局部）观雪斋藏

释文：

去冬辱手教，得悉年兄兴居如意，宦绩著声，深为欣喜。

所属办封典事，已交人代办，此时尚未领出，俟尊纪入都时带回必无悮也。仆自去秋以来，精神疲顿，须髯白者渐增。新春奉旨入直上书房，侍皇子讲读，此固词□荣遇，但以山野之性，素多疾疢，于禁近之地，恐非所宜。前冬已于院长前辞过，业经许允，而此次理难再辞。

现已入直二十余日，卯入酉出，虽亦勉强支持，然故业日就荒落，家务亦不能料检。且自顾未有稽古之功，而虚忝教胄之寄，素餐鹤禁，殊多惶悚耳。

承为拙著《金石题跋》梓行，足征高谊。前已接到前三卷样本，下册未审何时可得样本？又欲求大笔为我序之，亦希拨冗一挥为幸。

仆两三年内学问无所进，惟于声音、文字、训诂似稍窥古人小学之本。有族侄名坫，字献之者，亦好此学，与我同志。但此学自魏晋以后，已少解人。唐宋元明绝无问津者。今欲仿杨子云《方言》、张稚让《广雅》之体作为一书，推明双声同转出于天簌。后人以三十六母为西域独得之秘者，真所谓矮人观场。又如知、照、彻、穿、澄、床之重出，音和、类隔之分别，由作字母者，不知古音而误分之然，因此可以推得三代以前之声音。仆资性拙钝，独于此事似有神解，自谓得千载不传之秘。然与当代贤豪长者，谈无可竟其说者。此书即成，恐终为覆瓿之物耳。道远无由以其说质之高明，此事亦须天假以年方可以就。传与不传，听之造物可也。

《金石跋尾》，欲观者颇多，如有便人入都，幸多刷数本见寄。即有一二讹字，亦不妨，盖较之传钞终为便易也。《石刻铺叙》及《凤墅帖释文》，亦得再寄三四部来为妙。适有便人来粤，灯下捉笔作札，奉候

近安。草草不恭，并希

鉴宥不宣。

名具另纸

正月廿六日

清《钱宫詹帖册十八通》（局部）观雪斋藏

清《钱宫詹帖册十八通》（局部）观雪斋藏

释文：

去冬陆耳山典试回，得年兄手教，厚意周至。今春又得读尊刻同门卷诸生文，皆有笔力，洗去尘俗，而拟墨极古雅，可谓真以古文为时文者。冯经、陈寸云二生曾来谒，余俱未得见也。

承示《寄怀》四章，风格遒上，而人品之高，政绩之美，友朋相爱之笃，无不见于行间，深为感羡。拟即奉和，而末篇韵颇难押，遂尔搁笔。

今科南宫榜出，最为得人，邵与桐、周书昌、程鱼门，并天下才而皆不得预馆选，此亦风会使然。大约著述之事与馆阁体原自不同道矣。

《通鉴长编纪事》留在敝斋年余，竟未得钞。昨周书昌来，述年兄曾谆嘱托其带归转致尊处，已即将此书付彼矣。

仆家藏金石刻，自三代迄宋元，凡千余种，较之亭林、竹垞诸前辈所见为博。但年来志在改定《元史》，无暇为金石考证之举，曾为跋尾者不过五分之一。年兄在都门时，曾出以呈教，谬许可传，屡次见索稾本，欲于粤中开雕。去年托友人誊出一副本，因无便，迟迟未寄。今因竹虚宫庶典试之便，寄至记室。年兄试一披阅，如证据无甚抵牾，议论有一二可取，幸为刻以问世。倘有不妥，则当藏其拙，勿使播于众也。

昔洪景伯《隶释》及《隶续》先后成书，尤延之、范至能为之锓板。仆于洪氏无能为役，而吾友之博洽好事，远出尤、范诸公之上。倘可付梓，并求大序以光简端。此稿虽经点校一过，然亦未必无讹舛。行款疏密不必定依原本，每叶或廿行，或廿二行；每行或二十许字，俱好。

《汉孔宙碑阴》“太山华母楼觊”一条，遵教改定，此外有似此者，尚希酌为删易。《凤墅残帖》、《石刻铺叙》如已刊成，得便即乞一二部。《安南钟铭》如有拓本，亦希见赐一纸为感。

古文家须略识字。仆入春来，读许叔重《说文》，深悟古文篆籀分隶之旨。阳冰篆法妙绝古今，然喜构别体，多失叔重之旧，后来作者更无论矣。

素少宦情，长安居亦不易，行止俟明岁再定。躬耕养亲，读书乐志，是人生第一受用事。悠忽岁月，未知何日得遂此愿尔。天暑挥汗作此，词不多及。

南涧年兄词丈

钱大昕顿首

外《金石跋尾》一册，邵与桐札乙件。

清《钱宫詹帖册十八通》（局部）观雪斋藏

清《钱宫詹帖册十八通》（局部大图）观雪斋藏

清《钱宫詹帖册十八通》（局部大图）观雪斋藏

释文：

月初因湖南钟君（圣芳）试用来粤之便，曾附书奉贺。此时想年兄已抵新任，繁剧之区，亟须良政，忠信慈惠之泽从此宣播益广，诚大快人意也。

顷晤典试胡给事，知秋闱再预分校，得人之庆，于仆亦有荣施。

前曾将《金石文跋尾》一册呈送记室，谅已收讫。闻有尊札在曹竹虚宫庶处，宫庶业赴江西学使任，不得回京，故瑶华尚未祗领。仆日来况味略见所寄钟君札中，病目今尤未愈，恐昏眊遂以为常。然因此更可为归田侍养之计矣。

《长编纪事本末》前已交周林汲，令其转寄，未识今已归赵否？此书闻欲付梓，极见嘉惠后学之意，但恐刻资一时未足，不无稍须以时日耳。

兹因敝同年卫君卓少来粤之便，草草奉候。

近祉，不备。

南涧年史贤友

通家生钱大昕拜

十一月廿日

清《伊秉绶致黄海书札》 观雪斋藏

清《伊秉绶致黄海书札》（局部大图） 观雪斋藏

清《伊秉绶致黄海书札》（局部大图） 观雪斋藏

释文：

别来三月，两接手书，甚慰远怀。先生洛城闭户，玉川子之流也。故交不易者吾敬之，虽远犹亲，顿改此度者可发一咲也。计游兴将阑，急图南下。东阁梅开甚早，望文驾速来耳。适□公高邮，草草数行裁复。诸希保重不宣。

愚弟伊秉绶顿首上

黄海先生仁兄侍右

七月十四日冲

清《李赓芸致钱大昕书札》 观雪斋藏

清《李赓芸致钱大昕书札》（局部大图） 观雪斋藏

清《李赓芸致钱大昕书札》（局部大图） 观雪斋藏

释文：

受业李赓芸谨禀老夫子大人阁下：

秋凉荐爽，伏惟鼎履寿祺，潭庭纳祜为颂。

四月中至武林，从何梦华处接奉赐书，并领到《三统术衍》、《答问》、《题跋》各一部，如获珍珠船也。洪、陆年谱已刻就，谨为呈样，内文敏谱，乃老夫子大人手书底稿，上下眉头细书遍满，赓芸细分次弟，不知有无舛误。有小种书尚乞赐寄副墨，续付梓行。庚芸海澨闲曹，本无要务，惟公私简札甚多，既无书记亲为作答，亦有日不暇给之势，所入仅供所出。而承办战船赔累甚大，俸满迁官已成“债帅”矣。谨此肃请

福安，伏惟

慈照。

受业赓芸顿首

八月初吉

清《谈泰致钱大昕书札》 嘉定博物馆藏

清《谈泰致钱大昕书札》（局部大图） 嘉定博物馆藏

释文：

受业谈泰顿首。竹汀老师大人讲座。客秋顾广文来,接诵教言,始知南海三郡如后世羁縻之州,并非三十三年始有三郡之名,于是前疑冰释,快何如之! 泰考《淮南·汜论训》云:“秦之时,西至临洮、狄道,东至会稽、浮石,南至豫州、桂林,北至飞狐、阳原。”是会稽与桂林分叙之证,盖合前后所置言之。至宋时经义,俞宁世《百二名家》中有王安石、苏辙之文,亦不知其何所本,且其格式,与《文鉴》两篇同否?仍望便中查示为要。又《宋史·张概传》内回恩寿母一段,所谓母者,概之母耶? 抑概之妻耶? 文义不能了了,乞先生考之。前在书肆中见大著《考异》已经刻成,不胜惊喜。惜价值太贵,不能买也。《史记》、《两汉》、《晋》、《宋》、《齐》、《梁》、《陈》已蒙赐读,《隋》、《唐》以下敢恳见惠各部,以免悬望,是所切祷。兹因人便,附具禀函,恭请文安不一。泰谨禀。外李竹君札一件,乞转交之。

清《严元照致钱大昕书札》 嘉定博物馆藏

清《严元照致钱大昕书札》（局部大图） 嘉定博物馆藏

释文：

八月廿四日,后学严元照顿首,谨启竹汀老大人阁下:季夏接付鄙箸一册,并长书一通,辩广伯论韵之误,指陈精确。鄙箸曾引广伯语,今已删去矣。入秋来,伏想阁下兴凥绥畼,箸述弥多,虔颂虔祷。鄙著近又得一卷, 上方系德清徐新田之笔,西湾编修之长子也。 敬呈台览,伏求削正。恳转交泰伯庙桥陈亿中号湖绉绸庄,托敝友陈二松职方见寄,可无遗失之虑也。鄙著删除芜杂,编成十卷,孙颐谷、梁曜北、臧在东、许积卿四君交劝付梓。元照自知梼昧不敢问世,特因迩来境遇不佳,心神渐耗,恐因循日久,致数年心力虚掷,既可惜,而亦无以报答阁下教诲乐育之盛心,用是勉应诸君雅意,大约冬底拟付剞劂,未知阁下以为可否? 现在清藳尚未有就绪,俟阁下批本发还,当即行料理也。尊制《答问》亮此时蚤已刷印,伏乞见赐一册,亦冀于鄙箸有所增损也。专函布渎,恭请台安。临颍神驰,伏希钧照不宣。元照再拜。夏间所赐书,论韵非无关系,如得入集,则鄙怀大慰矣。设尊处无藳,乞示知,当录呈。又旧藏宋本《仪礼要义》廿册,今欲售去,以供刻费,若得二百金,则可酬宿愿矣。未知阁下可为元照留意否?琐渎恐皇。元照又拜。家君命笔请安。

清《王鸣韶致曹仁虎诗札》 嘉定博物馆藏

清《王鸣韶致曹仁虎诗札》（局部大图） 嘉定博物馆藏

释文：

陈情丹陛拜炉烟，宫锦裁衣戏膝前。诏许里门留半岁，心归子舍独经年。新阴桃李连芳岸，旧植松筠荫薄田。阆苑瀛洲登历遍，仙才仙吏似君全。一。

十年鸾掖望云时，暂遂初心喜可知。路入江南春欲尽，情依池北梦偏迟。庭余自有丹芝发，堂上初看素领垂。赢得渔樵闲话处，迩来添颊有微髭。二。

几回休沐下槐宸，便上陶然共饯春。岁月瞥过如刹那，朋从相近几由旬。思亲赋草经重录，报国文章在许身。书局新开劳手定，江湖未合作闲人。三。

一瓢空巷我师颜，冷砌苔文作锦斑。绿箬青蓑生活计，槎溪练水往来间。心惊野马如飞去，身狎沙鸥更觉闲。独喜故人官禁省，数年离思快新还。四。

治圃应须折柳樊，芰荷翠叶自番番。鸟啼竹径开闲馆，虫语莎堦涉小园。花底轩舆儿御母，袖间饼饵祖携孙。新昌里第方张宴，佳事于今绕庆门。五。

风廊水槛共披襟，汐社过从笑语深。拙技终惭镂楮叶，踈弦欣听㾌琴音。沈怜何逊原神赏，白忆元稹有梦寻。只恐还朝期渐促，屋梁落月动愁心。六。

奉和给假归省述怀韵，呈习翁老先生诲正，后学王鸣韶。

钤印：余习、王廷谔印、鹤溪。

清《王尔达致曹仁虎诗札》 嘉定博物馆藏

清《王尔达致曹仁虎诗札》（局部大图） 嘉定博物馆藏

释文：

鹊噪枝头散晓烟，轩车枉过敝庐前。故人暮景成三老尊翁檀漘先生、钱太翁方壶及予俱以暮年受覃恩，里中称为三老，才子言旋计十年。欲诉旧愁如积帑，幸逢乞假许归田。耳边蚁斗何曾歇予近患耳疾，只恐高谈听未全。

转眼风光早夏时，江乡香趣只侬知。登厨樱笋初尝过，绕迳蓬蒿欲扫迟。久别浑疑梦未觉，重逢何意问频垂。感君慰藉情尤渥，可惜朱颜对雪髭。

早传迟一下枫宸，恩被高堂浩荡春。忆别故乡逾数载，从官清禁甫三旬。书添杜郑推鸿笔时方续纂三通诸书，诗比应刘认后身。闻道石渠天禄里，还朝计日待斯人。

老亲相见动欢颜，玉杖双扶鹤发斑。细话国恩从日下，正开家宴在花间。试骑银鹿儿逾好用吴越王事，是新得令子，倩画修蛾手未闲。多少枌榆旧同学，一时争羡锦衣还。

编荆插槿圃添樊，雨雨风风过几番。亲健正期追洛社，君恩暂许住潘园。筐铺细蚁蚕初子，箨解新龙竹有孙。景物乡关原最美，得闲爱煞闭衡门。

风前拂拂快披襟，握手殷勤话旧深。散栎自惭难用世，焦桐差喜遇知音。新诗款曲频教和，古义苍茫试共寻。细领清言霏玉屑，不容方寸著尘心。

奉和习菴世老先生归省述怀原韵并政，虚亭王尔达拜手。

清《钱大昕致毕沅书札》（局部） 上海图书馆藏

释文：

岁暮得读手教,奖借殷勤,循讽无已。伏惟大兄大人以韩范之勋名,当方召之重寄,政务殷繁,乃犹重念苔岑,曲为嘘植,古道照人,感佩奚似。所谕伯母太夫人祠记,弟于夏间已经具稿,正欲觅便奉寄,旋以先慈病剧,荏苒数月,遂至大故。昏迷之中,漫不记省,兹奉教言,谨录稿呈上,伏希诲正。《关中金石记》已刊竣,委作序言,俾贱名得附鉅制以传,不胜幸甚。俟属稿粗定,另行驰寄也。世台奄忽辞世,西河之泪,情所难制,尚祈为国自爱,幸甚。兹因道甫家信之便,附请近安,不任驰切。

秋帆大兄大人师事。制愚弟钱大昕叩。

清《钱大昕致王昶书札》（局部） 上海图书馆藏

释文：

大昕顿首谨白。述庵先生大人阁下:前闻台从小驻吴门,私拟可侍絇舄,洎于前月廿五抵院,知阁下先已解维,敞罔奚似。浙中自石君尚书、芸台中丞先后视学,崇尚经术,人文甲于海内。兹得阁下主讲皋比,示以圭臬,郑学一脉,益以振兴,此于文运有关,匪特为浙士幸也。大昕精力日荼,常恐无几相见,拟于月内扁舟奉访绛帷,在湖上小住两三日。次儿东塾亦欲携来,令其一识西湖面目耳。同人侄想已到浙矣。兹因娄东顾上舍雪亭来游武林之便,附椷敬候兴居,余容面颂,不及覙缕。年愚弟钱大昕再顿首。二月八日。

（本文图文资料由嘉定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