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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端∙《山下泉》|明朝更寻去

2020-12-03 11:4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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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映丹霞,溅溅度浅沙。暗通山下草,流出洞中花。净色和云落,喧声绕石斜。明朝更寻去,应到阮郎家。

—(唐)李端∙《山下泉》

那天让我讶异得叫出声来的,其实只是一张照片。

并非专业的摄影作品,就是那种旅途中走着走着偶然撞上,来不及讲究构图、布局或光线,随手拍下来的那么一张风景照片。画面的主色调是绿色,墨绿的河水、草绿的河滩、翠绿的灌木。整片整片湿漉漉的苍翠,已经叫人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洁净起来,何况还有花,点缀着河水上星星点点,朵朵相连,不断不断盛开的花!

那水流动的底色清澈沉着,那花绽放的姿势自在悠然,律动着蓬勃的、盎然的生机。绿与白、动与静的组合浑然天成,那一份恬然自在与十丈红尘毫无关联,又明明丰盈在眼前,丰盈得画面本身都盛不下,一定要扑面而来,让人猝不及防地,心一动。

忍不住要感慨,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啊。这样清冽透明的河水,算来只应流淌在宣纸徽墨,行草抄录的《诗经》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游弋一对对雎鸠,伫立一个衣袂飘然、长发飘然的佳人,一回首一凝眸,惊喜了天地洪荒。

还有那花,自水中开出来灿若繁星的那些花,也只能是灵鹫峰上三生石畔的仙种。若不是得玉露滋润,受日月精华;若不是在仙乐风飘里沉浸过,在五色祥云间淬炼过,怎么会开出那样精巧细致,翩然出尘的容颜。

拍照的人在身边指点,说这河被当地人叫做“会开花的河”。在桂林的永福,隋文帝时期修建的云桂古驿道穿岩遗址附近,这样的河不止一条。植根于深水,盛开在河面那些小巧的花朵是能吃的“海菜花”。

却原来这样的景致不在天上,还在人间,甚至不是人间的别处,恰在我生长的地方。寻常见到河面有花,无非是落英随波逐流杳然而去,这条河却真是会开花,粼粼碧波中诗意荡漾,一条会开花的河,可谓名副其实。

可惜花名难免令人意犹未足。同样是白色,不如“茉莉”,写来一笔一划都芳香弥漫;同样长在水里,又不如“荷花”,随时携带着些被咏叹了千年的孤高。“海菜花”的名字平庸得没有一点新奇之处,娴静的素颜竟有种天然的矜贵,必定要在绝对澄净的水域里才能生长。

历年来老友们送来周游各处的风景图片,也不止这一张。青藏高原之旷远,庐山奇峰之挺秀,曲阜孔庙之厚重,景德镇窑火之斑斓……都各有卓绝的风姿。而这一张是不一样的。这一张活脱脱是从唐代李端的笔下流转到如今,随诗情婉转,随心意涌动,不仅仅用来看,用来惊叹,倒是用来惦记,注定要入梦的。

所以入梦便顺理成章。碧水映丹霞,走到那条河边必定是黄昏时分。阳光炽热的威力已经减弱,只涂抹起漫天无边无际的彩霞,耀亮河水碧绿的玻璃。那一段剔透晶莹是活的,有色更有声,溅溅漫过细细碎碎,阳光余温犹存的浅沙。

走在那样的河边必定要穿长裙。净色的,有宽大菲薄下摆的那种长裙,才能在那样的岸边从容徜徉。最好再有一点儿微微的风,此外便无需更多,只看着彩霞随日落逐渐逐渐淡出,苍穹逐渐逐渐回复静谧的一色;只听着水声不断不断琳琅在长满青苔的大青石上,在赤裸的脚背上,流出一串一串,不断不断,黄蕊白瓣的海菜花。

这样的景致是注定不会寂寞的。所以再后来,身边见过“海菜花”的人渐渐多起来,拍出来各种角度的图片也越来越美丽,还说海菜花是可以吃的。突然很想问,那海菜花是不是有香?据说昆明滇池、石屏玉龙湖以及玉溪杞麓湖也曾有过这花的,却因彼处水质污染渐次消失。梦以外的有朝一日,必定要相寻而去,只希望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海菜花不要消失。

去去千里烟波,应到、阮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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