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向有字句虚求：庄存与及其《春秋正辞》

在“清代《公羊》学”的研究中，作为学术谱系上起点的庄存与及其《春秋正辞》历来受到学者的瞩目。诸如陈其泰、艾尔曼（Benjamin A.Elman）、郜积意等先生均对是人是著有过较为成熟的讨论，此处不赘。即如段熙仲先生的名著——《春秋公羊学讲疏》一书，其比事、属辞、释例及义（此四部分在段著中为四编）的排布与罗列，亦有暗中取法庄存与其书的面貌在。因此，无论是从学术史角度探究“《公羊》学史”乃至“《春秋》学史”，还是从学术角度探究“《公羊》学”乃至“《春秋》学”，庄存与及其是著都是无法绕开的。

《春秋正辞笺》，[清]庄存与 撰 辛智慧 笺

庄存与（一七一九—一七八八），字方耕，江苏武进人。乾隆十年中进士，授翰林院修编。历任直隶学政、礼部右侍郎、湖南学政、山东学政等。年七十，卒于官。《清史稿》卷三百五《列传》九十二有小传。其著有《卦气解》一卷、《八卦观象解》二卷、《彖传论》一卷、《彖象论》一卷、《繫辞传论》二卷、《尚书既见》三卷、《尚书说》一卷、《毛诗说》四卷、《周官记》六卷、《周官说》二卷、《周官说补》三卷、《春秋正辞》十一卷、《春秋举例》一卷、《春秋要指》一卷、《乐说》二卷、《四书说》一卷（以上参《清史稿艺文志》《清史稿艺文志补编》）。从一“庄氏著述总目”中可见庄存与一生致力经学，而且可以说是“遍说群经”。不过在这些著作里，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也最能代表庄氏学术成就的，应推《春秋正辞》一书。

《春秋正辞》系探讨《春秋》一书中的“书法”、“义例”的专门之作。其将《春秋》经文按类分纂，总结成例，谓之为“辞”。共分《奉天辞》《天子辞》《内辞》《二伯辞》《诸夏辞》《外辞》《禁暴辞》《诛乱辞》《传疑辞》九类，以此把《春秋》所述的“微言大义”清楚的罗列出来。讲求《春秋》之大义，这正是《春秋正辞》最大的特点。而也正是因此，《春秋正辞》比起前代讲述《春秋》大义的谨守家法的作风，其在解释“义例”时敢于突破藩篱。在是书中，庄氏博采众家，不论《公羊》《穀梁》《左氏》，还是《汉书》所载的汉代人对于《春秋》的引解，即使是宋代程颐、胡安国的诠说，只要能发挥《春秋》之“义例”，庄存与即采以为证。

位于常州市延陵西路北侧的庄存与故居

例如“审天命废兴”章下，“元年春王正月（桓公）”条引“穀梁子曰：桓无王，其曰王，何也？谨始也。所以治国也。”下一条“二年春王正月”，引“程子曰：正督之罪也。”再如“王”章下，“四年春 夏 七年春 夏（桓公）”条引“程子曰：人理灭矣，天运乖矣，阴阳失序，岁功不成矣。故不具四时。”这些都是《春秋正辞》所采的非“公羊家”的家说。

“元年春王正月（桓公）”条，经文原作“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公羊传》云：“继弑君不言即位，此其言即位何？如其意也。”可见其重在说“即位”二字，无一字措意于“王正月”之“王”，与之相比，《穀梁传》云：“桓无王，其曰王，何也？谨始也。所以治国也。”释“王”字大义，故而庄存与采之，以明“义例”。

“二年春王正月”条，经文原作“二年春王正月，宋督弑其君与夷。”《公羊传》无说，《穀梁传》云：“桓无王，其曰王，何也？正与夷之卒也。”其旨在用“王”字正宋国华督弑君之大恶。宋儒程颐之说，即本此而来。之所以庄氏取程子之文而舍弃《穀梁》，或是因为程子直言“正督之罪”，较《穀梁》“正与夷之卒”更为直白的缘故。

“四年春 夏 七年春 夏（桓公）”条，按此条是说桓公四年及七年，《春秋》皆不书其秋、冬。这种“不具四时”的情况，《公羊》《穀梁》《左氏》皆无传释之。杜预注《左氏》以为是旧史阙文，非有大义。程颐则以此为“人理灭矣，天运乖矣，阴阳失序，岁功不成矣。故不具四时。”两相对比，显然程颐之言更能揭示大义，故庄存与采程颐之说，以见“书法”。

从上述这三个例子来看，庄存与措意于经文，目的在“大义”。但讲“大义”，无论汉、宋，其均采之，体现出一种“重述义”的面貌。这在清代讲究以“事”为据的学术风潮里，是独树一帜的（关于此，郭晓冬先生有《〈春秋〉重义不重事》一文专门讨论，此不赘）。而也恰恰这种兼采汉宋、“重述义”的面貌，才使得《春秋正辞》一书内容稍有晦涩，不便阅读。不过令人欣喜的是，在庄存与殁身二百多年后，有学者苦心孤诣，为是书做了一部笺注。这即辛智慧先生所撰的《春秋正辞笺》一书。

庄存与画像

此书以道光七年本为底本，以《清经解》本参校，改正底本讹误，皆出校记。除此之外，对于《春秋正辞》内文中庄氏征引、依据的各类文献，笺注者进行了拉网式的排查与探索。也即对于《春秋正辞》所依据的各家经说，笺注者都尽力了做彻底的勾稽。这两项工作的完成，可以说对于研究《春秋正辞》一书，带来了不小的便利。

例如前述“四年春 夏 七年春 夏（桓公）”一条，《正辞笺》的“笺”先注出“不具四时”这一“义例”，而后将庄存与所引程颐之说的原文排列在后，又引用可以与程颐说相参证的胡安国说作为发挥，使读者能够很快掌握到庄氏在此处其“述义”的依据，给读者研究这一“义例”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角度。

此外，为了方便读者更全面的了解、掌握庄存与对于《春秋》一书义例的研究情况，笺注者还附录了庄存与所撰写的《春秋举例》以及《春秋要旨》，并依照笺注《春秋正辞》的方式，为这两种附录进行了细致的整理。不得不说，通过这两个附录，读者能够把握到更加栩栩如生的庄存与个人的“《春秋》学”面貌。

不过，由于庄氏行文上模仿或者说取法《尚书》及《三传》，其文辞偶有古奥之处，《笺》一书亦未能指出，这里略补几处，以为读书一助。

《春秋正辞叙目》“劳谦不伐，万民以服”（页三），《笺》引《易·谦·九三》：“劳谦君子，万民服也”以释。按此还从《易·繫辞上》“劳谦，君子有终吉。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一语中化出“不伐”二字。

《叙目》“曰正曰谲，一夺一予”（页四），《笺》于“一夺一予”四字无说，按此自《左氏·成公八年传》：“七年之中，一与一夺”一语中化出。予、与通。

《奉天辞第一》“万世以为土”（正文页一），《笺》引《汉书·五行志》说土字，但亦不敢确定。今按，土读为度。《周礼·考工记·玉人》“以土地”，郑注：“土，犹度也。”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谓“土”可以读“度”，是其证。“万世以为土”即“万世以为度”，释“土”为“度”，原文文从字顺。

《天子辞第二》“其礼已亢”（正文页一〇六），《笺》于“亢”字无说，今按《汉书·高帝纪》“令丞与亢礼”，颜注：“亢，当也。”《礼记·燕义》云：“臣莫敢与君亢礼也。”

总之，《春秋正辞笺》是一部既能细致展现庄存与“《春秋》学”成就的好书，也是一部便于当代读者阅读、使用的“新书”（汉代刘向校雠中祕所藏，其杀青缮写的定本，皆谓“新书”，此取其义），值得关心庄氏、关心清代经学的读者手备一部。耳闻笺注者还有对于庄氏其他经学著作的整理，期待这些整理成果能早日面世！

清代今文经学、公羊学的开山之作

点书影进入京东购买本书

《春秋正辞笺》（全二册）

[清]庄存与 撰 辛智慧 笺

32开 平装

繁体竖排

978-7-101-14816-9

85.00元

《春秋正辞笺》十一卷，清庄存与撰，辛智慧笺，主要发挥《春秋公羊传》的微言大义，是清代今文经学、公羊学的开山之作，直接开启了晚清百余年的公羊学思潮，对清代后期的学术、思潮乃至政治氛围，皆有重大影响。该书所开创的公羊学派，经过庄述祖、刘逢禄、宋翔凤的发展之后，成为晚清学者，如魏源、龚自珍等相继研讨的对象，并最终至康有为而大放异彩。钱穆称其“足以掩胁晚清百余年来之风气而震荡摇撼之”（《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但《春秋正辞》向以艰深晦涩著称，一者家法肃然，又有固定的解释路径，事、义、例纷繁深奥；二者庄氏“素称魁儒”，湛深经术，其文风质厚渊懿，有类誥铭，难以卒读。本书笺注，主要以探究庄氏文辞、典实、义例的来源为主，从《春秋》三传以及历代《春秋》学著作中逐句探析，使字无疑义，句无剩蕴，为学界研究提供了一个清通显白的读本。

扫码进入中华书局官方旗舰店购买本书

原标题：《不向有字句虚求：庄存与及其《春秋正辞》》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