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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丨史玉玲: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原创 唐晔 晔问仁医
人 物 介 绍
史玉玲,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上海市皮肤病医院副院长;同济大学医学院银屑病研究所所长。擅长:银屑病,白癜风,痤疮以及皮肤科疑难疾病的诊断和治疗。目前担任中国医师协会皮肤科医师分会常务委员兼总干事,中华医学会皮肤性病学分会银屑病学组副组长,亚洲银屑病学会理事,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皮肤性病专业委员会委员和银屑病学组副组长,中国医疗保健国际交流促进会皮肤性病分会常委,上海市中医药学会皮肤科分会副主任委员,上海市女医师协会皮肤美容美学分会副主任委员,上海市医学会皮肤性病委员会委员,上海市医师协会皮肤性病委员会委员,上海市药理学会皮肤药理学专业委员会委员,上海市激光质控专家组委员,上海市性病质控专家组委员等。发表SCI论文40余篇,国家核心期刊论文60余篇,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上海市教委自然科学重大项目,上海市自然科学基金,上海市科委课题等多项课题。主编、副主编和参编著作多部。
1从医之路
四平,北方历史名城。
出生在四平的史玉玲,最喜欢家乡的雪。在她孩提的记忆里,下雪的时候,是铺天盖地的白色,轻盈洁白的雪花,有的从上而下,有的从下而上,有的时左时右,像一场恢宏壮观的群舞,任性的飞旋,尽情的跳跃,释放着无穷的个性和自由,在天地之间,上演了一场盛大的演出。
“离家很久了,故乡总是在魂牵梦萦。我从四平走出,从北而南,从懵懂少女,如今已是人到中年,褪去了黄毛丫头的青涩,这些年,我是在蜕变、重生。”
1991年,史玉玲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上海铁道医学院(现同济大学医学院)。受益于活泼直爽的性格,她在大学时期如鱼得水,不仅学业突出,而且在学生会担任学生会主席,充分展示了她的管理和组织能力。
1996年,史玉玲作为优秀毕业生留校,进入上海市第十人民医院皮肤性病科工作。
事实上,史玉玲对皮肤科心仪已久。
“皮肤科更多是看医生的一双火眼金睛,我喜欢这门专业,可以在数千种皮肤疾病中,拨开谜团,找出真相,还其本来面目,然后一击命中。”
早在实习的时候,有些同学见了浑身的溃破、皮疹、脓水,闻到患者身上难闻的异味,直往后躲,而史玉玲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从来不觉得这些病人有什么不同,见到再令人触目惊心的病症,内心都不会有排斥感,从来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什么,怎么治。”
史玉玲第一天踏入第十人民医院皮肤性病科时,她不会想到,之后的人生,会在这个科室奋斗二十多年,成为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上海市第十人民医院皮肤性病科创建于1958年。由童冠教授负责组建科室,在他的带领下,皮肤性病科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丁明伟、黄钺、崔芝年、陈德利、林璋明、何桂兰等教授为学科的创建和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谈到在第十人民医院的这段经历,史玉玲感叹,不论是做一件事,还是做一个学科,最重要的是坚持。她的成长伴随着十院的成长。
“我刚去的时候,十院皮肤科正处于青黄不接的阶段,五六个人的班底,连一篇像样的国内论文都没有,如今一年可以拿三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从全国不知名的皮肤科到在全国有一定影响力的皮肤科,成为行业科室标杆之一,岁月,是最好的馈赠。”史玉玲说道。
是的,岁月是厚待史玉玲的。
刚到十院皮肤科接触临床,史玉玲意识到知识的欠缺。当时科室的何桂兰教授和林璋明教授是她的启蒙老师,全力支持她去华山医院皮肤科进修,对于史玉玲提出的任何疑难问题,两位教授都会耐心解答。
史玉玲说,最应该感激的,是读博士时的恩师,长海医院皮肤科顾军教授。
顾军教授,国内著名的皮肤病专家,擅长治疗银屑病和疑难复杂的皮肤病,在银屑病临床诊疗与皮肤病理方面,取得卓越的学术成就。也正是他,帮助史玉玲确定了将来的亚专科发展方向,银屑病诊疗。
“熟悉老师的人都知道,老师特别平易近人。但你如果不了解他,总是觉得他不苟言笑,十分严肃。”史玉玲说,老师的为人与医道,让她终身受益。
“他对学生特别好,学生提出的任何要求,老师都会全力帮助实现。当年我们一起读研有个学弟,家境困难买不起手机,老师听说了,二话没说帮他买了一部手机,还嘱咐说,一周一定要给老家的爹妈打几回电话,感动得这位学弟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对病人也是好得让人觉得过意不去,他从来不会嫌弃病人脏、臭,看病从来不戴手套,老年病人动作不方便,查体的时候,他亲自帮他们脱下衣服、鞋袜,查体结束还帮着穿上。”
跟着老师久了,顾军教授的有些习惯,慢慢成了史玉玲的风格。她说,从恩师身上学到了严谨的作风,更有行医的“温度”。
“我的学生和我开玩笑说,老师,你看病总看不快,早上的门诊,常常到中午12点还没结束,他们也跟着我挨饿。我说,没办法,对待病人,医生需要感同身受。皮肤病的病人焦虑、痛苦而敏感,医生就应该与病人有足够的沟通,能宽慰几句,就多宽慰几句。”
念完博士,史玉玲入选了十院的“5810”计划,进入“后备学科带头人培养计划”,在老师的鼓励下,史玉玲赴美深造,前往美国Henry Ford Health System皮肤和免疫学实验室读博士后。
她开始了没日没夜苦行僧一样的科研。“这两年,是炼狱一样的求索。”
在实验室,她是每天走得最晚的那个人,一早又来得最早,早上开车去实验室的时候,困到不行,她就在车里放激烈的摇滚乐,掐自己的胳膊,把自己从阵阵倦意中掐醒。
“我是临床医生,原本没有太多做科研的经历,到了美国压力巨大,这种压力不是来源于旁人,而是来自于自己。事实上,压力可以大到半夜里肩背疼痛,无法入眠,有一次,早上有我的课题汇报主讲,头天晚上甚至还因肾结石被急救车送去医院抢救。”
面对要求极为苛刻、赋予极大工作强度的导师,面对实验室大多比自己年龄小十岁的同事,史玉玲在“撑”。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她逐渐发现,自己已经有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强大的内心能量,面对这些挫折,可以拼尽全力去克服。正是这段学习经历,使史玉玲的科研能力迅速成长,此后7年时间,她4次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
2019年,已经执掌十院皮肤科十多年,把科室引领到一个令人瞩目高度的史玉玲,调任上海市皮肤病医院担任医疗副院长。上海市皮肤病医院,也是同济大学附属皮肤病医院,建于1945年,是以皮肤病、性病为主要诊疗特色的公立三级医院,是上海市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基地和专科医师规范化培训基地。
而如今的史玉玲,她在皮肤病的亚专业领域的建树,让她在新的岗位上,有了更大的想象空间。
2锁定专业
和她的导师顾军教授一样,史玉玲的亚专业,是银屑病的诊治。
银屑病俗称牛皮癣,是一种免疫相关的慢性炎症性皮肤病,病程较长,有易复发倾向,有的病例几乎终生不愈。该病发病以青壮年为主,对患者的身体健康和精神状况影响较大。临床表现以红斑,斑块,鳞屑为主,全身均可发病,以头皮,四肢伸侧较为常见,多在冬季加重。其病因复杂,发病率在各人种之间不同,有研究显示,白人人种中发病率1-3%,而中国人群中发病率是0.47%。
谈到选择银屑病的真实原因,史玉玲表示,是受病痛折磨的患者们,激发了她的善良、雄心与热情。
“当银屑病出现在脸或手等显眼的部位时,会引发患者尴尬、缺乏自尊、焦虑和抑郁,给无数患者带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此外,近5-10% 的银屑病患者,可能发生银屑病关节炎(PsA)。PsA 的关节受累会引起疼痛、僵硬等不适症状,部分患者甚至可能出现不可逆的关节损伤,致使关节变形和残废;而且,银屑病也经常伴随其他疾病出现,例如心脏病、糖尿病、代谢综合征和抑郁等。至今为止,还未有完全治愈银屑病的方法,它是一个终身性的疾病,病人会反复地来医院寻求帮助。我们治疗的目标是,快速控制疾病进展,并保持长期疗效。”
对银屑病的诊断,成了史玉玲的标签,很多次伪装得不露声色的症状,被她一眼识破,这已经在同事间传为美谈。
“每次看门诊,几乎都有别人没有诊断出的银屑病”史玉玲强调,看门诊最关键的是检查与观察病人,通过积累的丰富经验来诊断病人。病人因为病情明显会有自卑,痛苦的情绪,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安抚病人,如何与病人交流,也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开始接手上海市皮肤病医院副院长的工作后,史玉玲非常重视皮肤病专科的“中心化建设”,做大做强上海市皮肤病医院的“银屑病诊疗中心”。
“中心化建设,强调的是学科之间的穿插。比如,银屑病中心是皮肤内科、、中医皮肤科、影像科、病理科等多学科合作的成果。中心化建设完成之后,能根据不同的需求给患者制定个性化的方案,加上银屑病生物制剂的良好发展趋势,我觉得,银屑病患者的春天已经到了。”
史玉玲所指的春天,对银屑病患者来说,就是银屑病中心的银屑病患者俱乐部。
史玉玲对俱乐部的活动津津乐道,“我们有好几个微信群,上千个患者在平台交流。10月29日是世界银屑病日,我们俱乐部组织了规模很大的活动。我一直对患者说,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她坦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管理银屑病患者。因为银屑病还不能完全治愈,停药后还是会复发,医生在给患者开具治疗方案的时候,要保证病人的安全。
虽然来到上海市皮肤病医院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在同一体系,之间并不陌生,同事们都说每次史玉玲一来,“气氛就起来了”。来自北方的史玉玲,带给同事们的是乐观、爽朗与强大的内心。
“我很幸运。一路走来,遇到了很多贵人,推着我往前走。”在史玉玲的口中,她似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如今的种种荣誉。但其实,她最应该感谢的是她自己,对生活始终报以感恩知足之心。
石以砥焉,化钝为利,这是她成长的力量。
口述实录唐晔:二十多年来,您一直在临床,谈谈您在临床的感受?
史玉玲:是的,这些年除了在美国攻读博士后的两年,我从未离开过临床一线。在皮肤科的工作,面对的虽然大多是常见病,但是,能将常见病看好了,就是医生的本事。而行医最为关键的就是诊断。
说几个我遇到的例子吧。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母亲带着来看病,他的指指关节伸侧都是指节垫,母亲非常焦虑,担心得了什么罕见病。孩子沉默寡言,母亲喋喋不休,我检查了一下,就问那个孩子:你是不是经常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啃手指呢?孩子点头后,妈妈才猛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注意到这点,之前没找到原因,涂了多少药都涂不好。
还有一次,一个母亲带着八九岁的女孩来看病,孩子的眉毛没了,妈妈非常焦虑,也找不出原因。我检查了一下说,孩子是不是有个习惯,读书一注意力集中,就喜欢拔眉毛?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妈妈也恍然大悟。
所以,一个皮肤科医生,观察是非常重要的,要注重检查,而且必须要问病史,这些都问明白了,才能够准确诊断。
唐晔:您说在美国最大的收获的培养了严谨的科研作风,那么,何谓严谨?
史玉玲:对于严谨来说,是一种态度,是实事求是,也是心怀敬畏。比如科研,每一个实验的数据要值得推敲;比如临床,每一个诊断结论也要值得去推敲——否则,很有可能陷入似是而非、南辕北辙的境地。
唐晔:对科室很多医生来说,既要做临床,又要做科研,您如何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问题?您的学生又是如何评价您的?
史玉玲:这里有一个顶层设计。比如说,我是团队的leader,我会发现团队里的医生不同的特点,有人擅长临床,有人擅长科研,有人擅长管理。我会根据各自适合哪个方面,然后给予资源,因为他们都需要成长。这里还有一个合作的问题,一篇好文章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出来的,一群人有不同的角色,也有不同的贡献,这就是顶层设计。
现在,我是博导,带着不少学生。今年,我获得了同济大学“我心目中的好老师”称号。我常常对学生们说,我就是你们的家长,你有任何事情,不管学习上的,科研上的,生活上的,都可以让我知道,我每天虽然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你们的事情,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复你们。
唐晔:一路走来不容易,您觉得这些经历有价值吗?
史玉玲:有用,太值得了。成长就是一个慢慢的积累过程,你没有这样的积累,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当我在年轻的时候,没有想到我可以到国外做博士后,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当上博导。人总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在遇到机会的时候,不要犹豫,不要退缩,要相信自己。
至于苦难艰辛,我觉得,人总要呆在一种什么东西里,沉溺其中。苟有所得,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切实地掂出自己的价值……在美国的时候,我问过自己,值不值得,后来我告诉自己,要把自己生命的精华都调动出来,倾力一搏,像干将、莫邪一样,把自己炼进自己的剑里,这,才叫活着。
唐晔:您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什么是激励您的?您对自己满意吗?
史玉玲:我身边的人都在激励我。包括我的导师顾军教授,他们对我的影响非常大。
人到中年,我对自己还算满意。我出生在东北,性格里有北方女孩的豪爽、大气,我又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多年,身上又多了南方人的细腻、温婉,人生就是这样。很幸运,我的职业给了我看这个世界的眼睛,在皮肤科,我对人生的艰难和伤痛,对人世的温情和侠义,保持了同等的敏感。当我独自回想这些病人的时候,不止一次眼中含泪,也不止一次独自微笑。
采访/唐晔 编辑/殷亦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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