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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MW卓越城市|叶青:疫情后重生的武汉,留下哪些经验

澎湃新闻实习生 王炫迪 记者 王昀
2020-11-23 21:41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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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博导,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在武汉疫情期间,这位敢言的学者官员,从媒体信息与自身见闻出发,坚持以亲历者身份来撰写日记,感受并传递着这座城市疼痛和愈合的过程。以下是澎湃新闻记者近日对叶青教授所做的采访。

澎湃新闻:您疫情期间的武汉日记,得到了很多关注。您为什么会写这个日记?

叶青:武汉的保卫战前期,起码前20天,比较混乱。因为大家都没经历过这方面的事情。

院士的想法都非常好。从1月20号,每个院士都提出一两个非常好的建议,整个保卫战都是按他们提出的建议来做的。

但是,前20天执行力比较差。院士的建议很好,中央指导组也指导得很好,但要很多人来执行。相比而言,执行就不是那么有力了。比如,病人要分成4类,但分的过程中,就出问题。又比如,方舱医院建起来了,但病人在运输过程中可能会出一些问题。确实有很多值得总结的地方。

我作为市民来说这个事,是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让这些方面不要再犯错误。每天我通过日记,把它记录下来——做了什么事,取得哪些成绩,换了领导后有什么变化。可以明显看到,2月2号以后,完全不一样,因为新的领导来了。后面就看到了曙光。我们努力尽快贯彻有效的措施。

而且,我特别呼吁,要让懂卫生的人、懂医学的人来管健康和医学。

2020年4月,经历了封城和重启的武汉。澎湃新闻记者 孙湛 图

澎湃新闻:在您看来,疫情带来的冲击,暴露了哪些产业结构和社会经济的问题?

叶青:我们产品低端的比较多,高端的比较少,最典型的是ECOM(体外膜肺),世界上只有三个国家能做,中国就不行。我们初期大量在国外采购。因为这是一个小众产品,用的人很少。

我们做的东西确实有时科技含量不高,口罩一天原来能做几百、几千万,现在一天可以生产1.2亿。但ECOM就生产不出。这是一个教训。我们这么多人口,需要很多这种医疗器械,我们还是自己要生产,不能都靠进口。

这次还发现,老百姓收入很低。疫情冲击下,半年或一个季度没有工作,生活水平下降、房贷出问题的人,不在少数。底层民众的生活水平要有保证。外省可能好一点,湖北停工时间长,人们生活会有困难。这也是一个教训。

那么,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保障底层民众生活稳定?光靠发消费券是不够的。有的低收入人群抢不到。

我从疫情期间直到现在,都在提建立基本收入制度。基本收入方案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提高低保的标准。标准计算公式很简单,比如,上一年武汉的月人均消费是2400块,大概这个数字,我的低保是一半就行。低收入人群必须有1200块,也就是说,建议从目前的830块,提高到1200块。每个月增加1/3的收入,一年就增加了五六千。估算一下,如果把低保的钱加到这个高度,整个开销大概在20个亿。

疫情阴影下,武汉安静的街头。澎湃新闻记者 孙湛 图

澎湃新闻:增加这个基本收入的保障,会给政府带来压力吗?

叶青:整个政府的收支结构要调整。政府在三公方面减少的支出,可以用于提高低保水平。而且,很有意义的是,增加这些低收入人群的收入,实际就是稳定消费来源。收入没有变化的人,对中国的信心跟以前一样,不会因收入少有增加,而控制支出——以前该花多少钱,还是花多少钱,因为疫情对他影响不大。但对低收入人群来说,比如一个月才800块钱,现在增加到1200块,他可能早上原来只吃一个3元的包子,现在可以吃两个包子。所以,针对30%左右的低收入人群,如果能增加收入,提高消费水平,关键就能推动小店经济,比如夜市、地摊,通过他们,又会带动整个消费规模扩大,那么,消费对经济的贡献率就会提高。

我们要减少大广场、大马路的建设,真正把这个钱给低收入人群,整个中国的经济才会起来。内循环就是这个意思。这些需要消费的人,手上没有钱,怎么能搞得动内循环呢?我们就说,需要提高低收入者的收入水平,让他能有钱去消费,进入循环。否则,那些出口不了的产品,国内也没什么市场,循环不起来。

疫情期间,上海路边摆摊的老人。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澎湃新闻:您提到因为疫情,您对低收入人群更为关注。您的切身观察是怎样的?

叶青:我在日记里写到,封城之后,大概10天左右,我在路上看到一个拾荒者,推车里装了很多矿泉水瓶子,在路上走,没戴口罩,身上穿得也很脏。他每天就靠这些,换一点钱养活自己,勉强过每一天。所以,我给他起个名叫“日光族”,就是每天收入等于花掉的。这些“日光族”,像乞讨和捡破烂的,在封城的情况下,是没办法活的。我立刻提了建议,民政部门该帮助这些人。后来我看到一个数字,武汉的民政系统,大概收留了1150人。看到这个数字,我也很高兴,我往上交的建议,引起了重视。

第二个案例,我开车时听广播,有个采访我印象很深,记者采访到一个年轻人,是做餐饮的厨师,厨师说,原来计划要买一台13万的车,车都看好了,准备利用黄金周加班,在餐馆里辛苦一点,他用加班薪水加上原来存的钱,把车买下来。对一个年轻人来说,靠自己的工作,买下13万的车,很有意义。但他现在说,你看我们餐馆都关了,每天没收入了,13万的车已经泡汤了。

所以,为什么说车卖不出去,是因为很多人的计划被破坏了。这个小伙子,至少还得过几个月才能买上车。

很多人在我的微信上留言。有人说,我们一家没办法付房贷了,存款也花差不多了,怎么办?后来,我叫他去当志愿者,志愿者可能有补贴。他就到街道去当志愿者,勉强通过这个方式来维持家庭。 对工薪收入者来说,疫情影响会更大。没有复工就没有工资,直接影响家庭的生活质量。

刚刚解封后的武汉。澎湃新闻记者 史阳琨 图

澎湃新闻:我们看到很多城市空间的功能转换,原来要在一个大楼里上班,现在在家里靠网络就可以完成工作。您怎么看待这样的转变?

叶青:这次疫情,大家总结了几句话。其中一句是,80%的会没必要开。确实可以通过视频远程完成任务。特别是高科技企业,搞软件的,完全可以在家里上班。日本企业富士通,有8万多员工,尽可能在家里上班,线上办公,在东京的写字楼,面积减少一半。日本疫情不像中国控制得这么好,就更为顺应在家办公的趋势,很多写字楼租金下降。

中国人还不太习惯。武汉疫情好了之后,路上一样堵车。人们还是认为,到办公楼去才是办公。可能还要有一段时间才能看到变化。

功能转化最明显的,是隔离点。疫情初期,就是两个字,床位。直到大约20天,才出现床等人,原来都是人等床。这个过程痛苦,很多人得病了,因为疑似患者不能住在医院,住在家里就把家人都传染了。当时提出搞火神山、雷神山,但医院最快也要9天建好。网民就提出,不能再等了,展览馆、体育馆、学校可以作为隔离点。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建议,马上就把它发出去了。后来,方舱医院、隔离酒店慢慢增加。实际上,就是知道床位没这么多,医院又必须10天后才能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隔离酒店先做起来。

隔离酒店是非常有效的。北京也是这样,可以很快把密切接触者分开。这些酒店消毒一下,一段时间又可以恢复正常。武汉有很多这种应急的成功经验。

一波疫情过后的春天,忙碌的外卖骑手。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澎湃新闻:在您的观察中,疫情对人的物质需求,有没有什么影响?

叶青:疫情缓解后,买车人特别多。大家觉得,自己开车,会更独立安全。武汉的车也是卖得比较多。

买房者也考虑疫情关在家里76天的感受。比如,有的房子,门一开就是客厅,需要搞个玄关;宅在家里需要阳台透气,阳台太小,站两个人就满了。

我住在顶楼,有个露台。露台对我非常有好处,疫情期间,我可以种菜,可以看到星星月亮。有的人把露台用玻璃封起来,这次就吃亏了,封起来没有这种阳光雨露。现在很多人买房子,就考虑要买有平台的房子,活动空间比阳台要大得多。

疫情过后,买别墅的人特别多。因为别墅最安全,没有电梯。如果宅在别墅里,对人来说影响不大,还可以在顶楼种菜种花,有天有地。

还有,疫情暴发前,搞生鲜电商的比较少。疫情来了以后,生鲜电商非常火。以后菜场都不去,宁愿花钱,让菜送到家里来。外卖快递小哥的数量也在增加。很多人可能不会去环境很差的超市,或农贸市场,考虑到空气,要去购物环境比较好的地方。山西有个无人菜店,几个冰柜连在一起,里面有卖肉鱼,是包装好的,半斤或一斤,下班的路过,去拿几样,一刷就走了。所以这又是一种新的方式。这种智能化的无人菜场也会在武汉出现。

总的来说,大家有个体会,尽量减少人的聚集,人多的地方尽量不去。随着时间延续,大家会慢慢习惯。比如,一个星期去开一次会,领了任务,就在家里做。需要开会时,大家可以视频会议。我想这些都会常态化。比较开明的老板,可能都会利用这种方式。

疫情期间,上海社区的防疫志愿者。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澎湃新闻:您觉得,哪些行业会在疫情后迎来风口,哪些行业会持续面临衰退?

叶青:人社部发布了9个新的职业。里面包括互联网营销师、区块链应用操作员,还有在线学习服务师。上网课不能给评几级教师,因为人不在学校,但人家就是教学辅导的老师。或者,到时也分成几级,往这个趋势做。小孩子要到学校上课,但这种课外辅导,可能很多就选择线上,小孩习惯了。这就会降低成本。

前不久公布了15种新的业态,其中一个叫新个体经济,新个体户,大概有6800万。这些人是在网上做电商、做微商的。所以这些都是非常灵活的就业,就是数字经济之下的新业态新模式。这也是疫情之后,必然出现的情况。

澎湃新闻:这会如何改变我们对工作的定义?

叶青:城市管理网格员,就是一种新的职业。所以,一旦从事的人多了,社会需要了,政府就将它作为一种职业,然后评出几个级别,从业者收入就会提高。

最近有说法是,现在大家家里最需要的是三种服务。第一是一两个小时里的家政。因为大数据出来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工作,时间多了很浪费钱,如果是四个小时,每个小时40块,就要花掉160块。两个小时的话,可以把最难做的让家政做掉,容易的自己来做。第二是抽油烟机的清洁。第三是空调的清洁。如果我是大学毕业生,我就学抽油烟机怎么清洁,每天就可以赚这个钱。专门洗抽油烟机,量非常大,会知道每个步骤怎么做,可能时间很短,就能做到比较高的盈利。

现在,只要能够养活自己,对社会有正面的推动,就算职业。

苏州现在有专门的护理员,是晚上陪老人的。老人要起来上厕所、吃药。护理员的任务,就是从几点到几点陪老人过夜。这是一个很好的职业,把医院里的护理延伸到家里。

厦门叫助老员,按小时算。比如我今天陪你四小时,按你的要求,在你们家干活,最后做菜做饭给你吃。那么助老员就是政府出一半的钱,有需要的个人出一半的钱,所以这个费用一下就降低了。这就是厦门养老政策的补贴。

无数的小生意人,提供着商品和服务的消费,维持着经济的循环。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澎湃新闻:中国在疫情之后经济反弹强势。您如何看?

叶青:我觉得反弹有4个理由。第一个是复产做得比较好。第二是5月份就提出内循环。第三个就是独立发展。第四个就是进一步改革开放。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想法。第一个就是基本收入方案,就是提高低收入人群的收入水平。

第二要鼓励私款消费。2013年以前,大家都知道,官员很少自己花钱旅游,一般是借开会旅游。包括国有企业都是,开一天会,玩三四天。现在不能这样做了。所以我提一个建议,叫私款旅游。报销制度上灵活处理,就可以鼓励私款旅游。

比如,成都是很好玩的城市。星期五上午在成都开会,按理星期六回来。按照报销制度,就是说这三天,两个晚上三天来回的机票,交通补助、餐饮补助,报销都会算给你。这样,星期天回来,但按星期六回来报销,就给成都增加了一天的旅游收入。因为星期六晚上的住宿费自己出,星期天的门票费自己出,等于多玩了一天。另外,还可以请年假,可以休五天年假,在整个四川玩一下,七天以后才回来。只要在报销制度上稍微改革一下,实事求是来算应该报销的部分,就可以起到鼓励私人消费的作用。

现在很多公务员,特别是2013年后上班的公务员,都没经历过公款旅游。如果有了这个制度,他们以后每到一个城市,可能就提出能否星期天回来,在当地玩一下。因为不能公款旅游是常态,只要实事求是,算出应报销多少钱就可以。出差加私款旅游,带动的消费在全国会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第三个建议是,避暑黄金周。中国可以设一个黄金周避暑,放在8月中旬,只要有5天,就可以到山上避暑。如果有避暑黄金周,那么中国每个季度都有一个黄金周。

第四个建议是,学习上海加装电梯。旧楼加装电梯,能不能搞6+1加层加梯法?有的房子六层楼没有电梯,那么把它加上一层,让一楼最反对加电梯的人搬到顶楼住,一楼维修一下再把它卖掉。这样收回的钱,可以加电梯和加一层。如果能这样,那电梯产业一下就发展起来了。

    责任编辑:吴英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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