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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答应我爸爸》到《应许之地》,拜登和奥巴马如何回忆彼此
上世纪九十年代,美国特拉华州的一位犹太老太太去世。按照犹太人的习俗,老人去世之后,一位拉比会在她的公寓楼的大厅举办一场亲朋参加的缅怀仪式。仪式开始后不久,特拉华州联邦参议员拜登一个人从后门走了进来,静静地站在大厅的后排。
仪式结束之后,拉比走到拜登的面前,问他为什么会参加老太太的缅怀仪式?此时的拜登已经是连任三次的资深联邦参议员。拜登答道,他从1970年第一次竞选参议员的时候就结识了老太太。拜登当时是政坛黑马,靠着在特拉华州走家串户一家家敲门去争取选民的选票,当时就拜访过这位老太太。老太太随后给拜登寄了18美元的捐献支票。18在犹太人的习俗中是幸运数字。可以说这位老太太是最早的拜登支持者,也是帮助拜登赢得1972年参议员选举,成功进军全国政坛的铁杆粉丝。在之后每次拜登竞选,老太太都会寄上18美元支票。
讲完这个故事,拜登感慨道,老太太支持我一辈子,她去世了,我也理应来送她最后一程。拜登参加仪式没有带随从也没有通知媒体。他只是想向自己的支持者以一种最平常的方式表达敬意。
拜登就是这样一位政坛常青树。30岁那一年竞选联邦参议员成功,成为政坛瞩目的新星。然而当选后几个星期,他的妻子和小女儿就在圣诞节的一场车祸中丧生,留下两个受伤的儿子。经历家庭的苦痛,让他具备超常的同理心,能够与普通人,特别是那些遭受过人生挫折的人,建立情感的连接。
2020年,在加入政坛整整半个世纪,担任了36年的联邦参议员,8年副总统之后,拜登终于击败特朗普,即将就任美国第46任总统。除了具备同理心之外,他还是一个怎样的人?
拜登
选择拜登当副手,奥巴马的妥协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在11月17日发布自己自传的上卷《应许之地》(A Promised Land),其中有不少笔墨描写自己的搭档副总统拜登。奥巴马如何看待拜登?
拜登年长奥巴马19岁,是一个在华盛顿国会山上耕耘了三十多年的内部人。奥巴马2008年赢得民主党候选人之后,考虑的副手人选是拜登和另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也属于自由派的州长。
参谋认为,尽管奥巴马竞选主打的是“改变”(Change)牌,但如果总统候选人都是改变而缺乏延续性,可能过于激进。选择拜登可以帮助总统选票更平衡,也是帮助奥巴马赢得中间选民的一种妥协。此外,拜登在国会山资历深厚,担任过司法委员会和外交委员会的主席,也能帮助奥巴马推动两党妥协的法案。
拜登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穷的副总统,因为很早就从政,没有在私营部门赚钱的经历,少有积蓄。奥巴马在提名拜登为自己的竞选伙伴,做个人尽调的时候,发现他的财务状况特别简单,除了两处房产,和自己的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一两张存单之外,就只剩下一些存款,以及作为参议员的退休金。
在2017年出版的回忆录《答应我,爸爸》(Promise me, Dad)中,拜登记述了自己第一次在2005年和奥巴马见面的场景。奥巴马当时是新科联邦参议员,刚刚结束伊利诺伊州参议员选举,初来乍到国会山,希望加入拜登担任主席的参议院外事委员会。奥巴马因为在2004年民主党大会上的演讲而一鸣惊人,拜登也特别高看这位新科参议员,赞叹他的聪明才智,很乐意邀请他加入。
《答应我,爸爸》书封
三年后,奥巴马邀请拜登担任副手,拜登一开始很犹豫。他揣度,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老板的工作——参议员只对自己和选区方负责——能否为一个年轻自己近二十岁的人工作,他并不清楚。此外,副总统在很多情况下都只是“中看不中用”的备胎,副总统在政府中能有多少作为,很大程度上看是否能获得总统的信任和支持。在美国历史上,总统与副总统相处融洽的并不多。1960年,艾森豪威尔的副总统尼克松与肯尼迪角逐下一任总统大位,媒体问艾森豪威尔,您的副总统在您的任期内有什么建树?艾森豪威尔很不情愿地说:给我一个星期,我或许能想出一个来。
拜登希望在奥巴马政府中留下自己的痕迹。奥巴马问拜登,你希望领导政府的哪项事务?拜登觉得,以自己在参议院的资历,哪个方面都应该有发言权,都可以给到奥巴马建议。他希望得到奥巴马的承诺:无论任何政策问题的讨论,他都将是留在屋里的最后一个人,都希望总统能最后听取一下自己的意见。
奥巴马欣然允诺。在八年的执政过程中,拜登一直是他听取的一个声音,甚至有时候他会让拜登扮演“魔鬼代言人”的角色,在重要政策的讨论中扮演提出反对意见的角色。
拜登最终接受奥巴马担任副总统还有一个比较实际的原因。副总统在华盛顿有一座官邸,这样他就不用每天在华盛顿和特拉华州的家两地通勤,钟爱家庭的自己和太太也可以在华府靠近小儿子一家(有三个孙女),在特拉华靠近大儿子一家(一个孙女一个孙子),给下一代更好的照顾。
拜登的优点和缺点
在《应许之地》中,奥巴马对拜登的评价是正派、正直、忠诚。在内政方面,拜登展现出既聪明又务实,且对复杂问题会做足功课;在外交方面,拜登则是有跨度也有深度。
在奥巴马的第一任期中(回忆录的第一卷只记述到第一任期的中期选举),拜登主要负责三件事。
第一件负责执行美国应对2008年金融危机的经济刺激政策。奥巴马团队事后分析,拜登执行力很强,刺激款项只有约0.2%的浪费。这一危机处理和刺激经济经验,在拜登明年1月20日接任总统后,应该能更好帮他处理美国肆虐的新冠疫情和刺激经济复苏。
第二件参与讨论阿富汗问题。五角大楼希望在阿富汗增兵,确保打败塔利班,而拜登对军方的想法充满质疑,以至于五角大楼认为之后与白宫就增兵问题闹僵,都是拜登从中作梗。
第三件帮助在国会山上推进奥巴马任期中最重要的法案奥巴马医改的议程。但国会山上两党政治日益极端化,让有手段也有人脉的拜登很难推动任何跨党派妥协的政策。奥巴马医改的通过没有赢得一张反对党议员的支持票,也是奥巴马施政失败的标志之一。
2020年10月31日,美国密歇根州弗林特,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左)在西北高中登台为前副总统、现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助选。
奥巴马与拜登的关系一直保持不错。2015年,拜登的大儿子罹患脑癌,他激动地一度准备把房子抵押出去为儿子筹措治疗费。奥巴马听说之后,对拜登说:别抵押房子,我有钱(之前出版两本书挣的钱),先借给你,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拜登最终没有向奥巴马借钱。
拜登的拮据,从侧面体现他是有所坚守的人,即使身为华盛顿的内部人,也没有被旋转门所腐蚀。母亲寡居,拜登告诉母亲自己没有钱给她建一所新房子。他的长期助理在回忆录中说,拜登不会“以权谋私”,在自己转行做说客的时候,从来没有为自己或者自己的客户“动过一个小指头”。
对拜登的个性,奥巴马也有细致观察和评价。
好的方面是一团和气,拜登特别会和人打交道,也特别乐于分享自己的想法,给人感觉是个老好人。在一屋子陌生人里面,他很会和人拉家常,谈谈老家是哪儿的,马上就能推荐几位他认识的熟人,要么就夸奖对方子女优秀,要么就恭维对方的母亲年轻,总而言之,不会让人觉得冷落。
奥巴马也很清楚拜登的经历。他认为拜登之所以能从自己家庭的不幸中走出,拉扯大两个儿子长大,不仅因为他特别看重家庭,又找到了一位支持他的妻子,也因为他开朗的性格。家庭的不幸当然留下了深重的心理伤疤,但挫折并没有让他变得愤愤不平或者愤世嫉俗,这也是他人格的魅力。
一团和气的反面,则是奥巴马认为拜登的缺点。按照他的观察,拜登属于“老派政客”,从政时间久了,在聚光灯下和在人群中都会像打鸡血了那样兴奋,也特别乐于,甚至有时候过于寻求曝光。给他安排十五分钟的活动,他一拖就是半小时;给他安排半小时的演讲,他可能一个小时都煞不住车。
在拜登的从政经历中,也有“大嘴巴”(管不住嘴巴)的问题。1988年拜登第一次竞选总统很快败下阵来,因为他在自己的演讲稿中剽窃了英国一名议员的发言,虚构自己是家族里第一个上大学的人,自夸完全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的经历。奥巴马认为拜登有时候会说漏嘴,恰恰因为他有时候缺乏“纪律”,更危险的是,他很多时候还缺乏自知之明。
拜登的政纲
在《答应我,爸爸》中,拜登对奥巴马的执政风格也有深刻的评价。他仰慕奥巴马的智慧和快速学习能力,但对奥巴马的决策风格则有所保留。他认为奥巴马的决策过于保守,甚至有时候因为过于犹豫不决而错过了最好的决策时机。
拜登评价说,对于复杂问题,奥巴马总是考虑再三,试图听取很多人的建议,以至于决策失误。他认为,任何总统在做决策的时候,能有70%的信息就已经不错了,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判断,才能勇于做决策。
现在,轮到拜登上台执政了,他会汲取奥巴马的教训么?他接手的美国,比奥巴马四年前卸任时还要分裂。如果共和党在参议院中能够保持多数(取决于1月7日佐治亚州的两场参议员复选),那么拜登政府可能从提名内阁官员到推动重要政策时都会面临共和党的杯葛,他有手腕去推动跨党派的合作来推进自己的政纲么?
2020年大选,很大程度上是对特朗普四年执政的评价,选择拜登的人,更可能是出于反对特朗普,而不是支持拜登的政策。
拜登的政纲又有哪些呢?在2017出版的《答应我,爸爸》中,拜登已经对2016年大选时自己希望推出的政策主张做了一番梳理(因为大儿子在2015年因病去世,拜登放弃了参选2016年的机会):每小时15美元最低工资、公立大学和学院学费免费、为中产阶层减税,推出真正的工作培训、在工作岗位就近安排可以支付得起的幼托服务、男女薪资平等、强化奥巴马医改、重建基础设施等等。
这些政纲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都是正确的改革方向,但又好像只是一张空头的愿望清单。问题是,既然政纲提出于2015年,奥巴马政府还有一年多执政的时间,拜登仍然是副总统,为什么不能在任上去推进这一系列他认为正确的政策呢?为什么在美国,推进改革这么难?
2020年,拜登的政纲进一步细化,提出在社保领域新增投资7775亿美元,涵盖为护理产业、为老人提供上门护理服务、普及免费的学前教育以及增加带薪休假等等。问题是,这样的渐进主义措施是否真正带来变化。
2015年,为了大儿子博脑癌的治疗,拜登费尽心思,动用自己的关系找到最好的脑外科医生和癌症治疗的医院,这也让拜登对癌症领域内的一系列新发展有了第一手的了解,同时也让他对美国医疗体系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痛感,美国私有为主导的医院体系,一大重要缺陷就是相互之间缺乏一致的数据标准和互联互通的机制。临终之前,博被送往华盛顿附近的一家医院,抢救过程中需要与治疗他癌症的休斯敦医院保持联系。但两家医院因为属于不同体系,没有一套可以互通的系统,在华盛顿拍摄的诊疗影像,无法实时传送给休斯敦,需要压成光碟之后快递出去,逼得拜登家人只好用手机实时拍摄屏幕上的影像,让休斯敦的团队参与会诊。
这只是一个小问题,但却凸显了拜登如果希望进一步加强奥巴马医改,必须解决的美国医疗体系存在的各种问题。拜登看到了问题,但如何解决它,他却束手无策。
不过,作为已经78岁的老人,他终于完成自己的夙愿和大儿子博的遗愿,很难不说是人生长跑的最终赢家。老骥伏枥,给了政坛老兵拜登以最后的机会。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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