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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历史仅限于人类的故事吗?丨唐纳德·沃斯特

2020-11-23 19:0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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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唐纳德·沃斯特教授为美国历史学家威廉·H.麦克尼尔和约翰·R.麦克尼尔等人编著的《世界环境史》撰写的中文版序。

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

美国堪萨斯大学赫尔荣誉教授,美国人文与科学学院院士,环境史学的创始人与权威学者之一,剑桥大学“环境与历史”系列丛书主编。他于2012年入选国家外专局“引进海外高层次文教专家重点支持计划”项目,并兼任中国人民大学特聘教授。曾获2004年美国环境史协会杰出成就奖、2009年苏格兰文学最高奖、2012年美国历史学会终身成就奖等重要奖项。

 

近半个世纪以来,史家都力图将非人类世界和整个星球的研究纳入帐下,这种努力已取得了极大成功,但一些执拗的反对也令人沮丧。例如,有一位傲慢的年青历史教师就认为,澳大利亚的火与历史风马牛不相及。“森林起火了,就该去找消防员,”他自负地说,“而不是历史学者。”又如一位学界耆宿,由于多年来反复阅读同样的古文献而“不见森林”,他抱怨说:“我认为到了现在,空气污染才可以被称为历史的一部分。”这些都是在公开场合发表的真实评论。

有些人一直都不明白:火跟税收和城市化一样,对地球及其人类居民一样重要;空气污染比帝国的历史还要久远,而且它每年仍在让数百万人死亡——大概比战争杀死的人还多。

还有那位著名的牛津历史学家,到20世纪80年代仍在谈论那种“常识”——世界历史仅限于“人类”的故事,其任务是把人类的成就、苦难和幸福编纂成一部进步史。“我们都知道狗和猫没有历史,”他开玩笑地说,“但人类却有。”但他知道的常识其实是一种谬见,并且非常武断和偏狭。狗和猫当然有历史!

就个体来说,它们像人类一样出生、成长和死去,而且它们有学习、适应和演变的能力。作为一个物种,它们拥有一部群体史,比我们自身的历史还长,而且很大程度上与人类相互影响。它们已经在这个星球上演化了数百万年,其驯化的历史都有数千年之久了。拿猫来说,依照最近的考古证据,在中国,猫跟人共处一室的时间长达5000多年,而马、猪、蚊子和大象也早就在这个国家的社会生活中扮演角色了。

不只猫猫狗狗,岩石、大海、森林和草原都有历史,它们与人类相互独立又被人类形塑。我们这些有机物和无机物又一起构成了这个星球的整体,无法被区隔为人类与非人类这样的类别,或进步与非进步这样的等级。这种见识,虽不被一些人理解,却能令历史为之一新、为之丰富,《世界环境史》的篇章就是其完美证明。在半个世纪前,这样的内容无法成书,这样的作者多无法跻身史家之列,仅凭这一点就十分令人鼓舞了。

如今我们开始明白,“环境”主题正是历史之基,它是政治、文化、社会运动和经济发展的基础。世界史本身也是相对新颖的概念,它推动学者们走出民族国家,并越来越走向环境模式,为“文明”的兴衰提供广阔的物质背景和理论框架。

对世界史而言,不同学者肯定有不同的定义。对我来说,这个词只能是地球史的别称,它一直在被现代科学知识所界定和诠释。我的这个观点,依据的是该词的常见用法。《新牛津美语辞典》明确把“世界”解释为“地球,包括其所有的国家、民众和自然样貌”。《韦氏词典》将“世界”定义为“地球及地球的所有人与物”。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选择书写这个世界的某一小部分,但我们应该始终将世界史视为地球这颗行星的历史。

尽管世界环境史最近才开始出现,似乎是一时风尚,但它作为一种思想实际发端于200年前,并可以追溯到19世纪的伟大地质学家和演化史家,包括查尔斯·莱尔和查尔斯·达尔文。它源自那些革命性的博物学家所倡导的世界观,在这种世界观中,过去是生物与环境、人类与其余的自然界互动的故事。

如果没有莱尔和达尔文发动的哲学和科学革命,很难想象之后会出现如H.G.韦尔斯、阿诺德·汤因比、威廉和约翰·麦克尼尔以及大卫·克里斯蒂安这样优秀的世界史家的著作。拿威廉·麦克尼尔来说,在其最后一本著作《人类之网》一书中,他明确使用达尔文的语言来总结他眼中的历史。“人类的历史遵循更大的演化模式”,他写道,这让我们相信“人类在地球上的历史完全是一部自然史,无论它有多么特殊……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我们的的确确属于这颗名叫地球的行星,并且是支持我们的生物圈的一部分”。

演化、选择和适应是自然法则,但这些法则同样也适用于人类社会。实际上,我们可以把世界历史(或国家的或本地的历史)定义为对环境、气候、技术和社会组织的一连串复杂相连的不间断适应。有些适应可能存在超过数百万年,如蟑螂的触须;其他的则极为短暂,只持续一两代,短的就像20世纪60年代的喇叭裤或上海咖啡馆里的古驰包,新鲜劲儿还没过就被淘汰了。这个故事中没有神创,没有进步叙事或包罗一切的天命,看不到终极目标,只有不停的变化和适应。

这种新史学的核心是与自然科学的合作,后者长久以来与史家的世界分隔两岸、遥遥相望。这种说法还比较含蓄!科学往往被视为大敌,就如打到门口、危及“人文”圣殿的野蛮人一般。这种做派对历史写作真是莫大的损失。它令我们的想象力枯竭,让我们在解释变化的时候往往哑口无言,使我们黔驴技穷,削弱了我们的影响和公众支持,让我们像15世纪的欧洲人一样落伍(他们仍固守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的见识),而此时一班卑微的海员正外出去发现一个新世界,一个尚有一半疆域等待探索的浑圆星球。

自然科学也因这堵知识之墙而受害。它们是在没有充分认识自身根基的情况下发展的,这种根基包括令科学得以在现代诞生的物质条件、其工作后果所带来的道德责任、不可避免的人类知识局限、非定量数据的极端重要性——它们大多埋藏在档案和图像中,历史学者非常熟悉并可以提供。

就提升我们对过去的理解而言,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彼此。

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

于中国人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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