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问题的再思考｜“复古的未来”：阿卡迪亚新桃源

今时今日，我们如何思考与反思生态问题？气候和环境问题的警报已经拉响，法国驻华大使馆将携手法国驻上海领事馆，带读者翻阅数篇文章，它们均出自法国知识分子之手，主题涉及环境、生态变迁、生物多样性。文章刊载于微信号“法国文化”，“澎湃新闻·思想市场”栏目也将陆续转载该组文章。以下是该系列的第四篇，洛伊克·费勒（Loïc Fel）博士的《阿卡迪亚新桃源》（La Nouvelle Arcadie）。

洛伊克·费勒（Loïc Fel），巴黎第一大学（先贤祠-索邦大学）哲学博士，Influence for good咨询公司总裁，COAL（法国艺术与生态联盟）协会联合创始人。

生态需要想象力

人类面临生态、经济、社会和治理方面的系统性全球危机，所以正在寻觅一种未来的模式，试图把工业革命带来的发展效益融入一个更公平公正的社会里，并与生物生态环境和谐共存。

危言耸听的末日论调风靡一时，抑制了人们行动与变革所需的乐观精神。纯粹政治的探讨（比如各国对气候协定的谈判）或者纯粹技术的研究（发展更绿色的工业）有点遥远，脱离日常生活，无法促使我们的生活方式发生改变。

人类文明每一次深刻的变革都需要想象力，需要设想未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个想象中的世界需要足够具体且足够正面，才能给予公民足够的动力，让他们为实现这种改变作出必要的努力。

今天，基于艺术家、哲学家和科学家的思索，从社会运动以及个人和群体行动中汲取灵感，我们开始勾勒出未来世界的大致的轮廓：人们追求素朴的欢乐，而非消费主义；人们因地制宜建立和平协商的地方民主，削弱中央集权和民族主义；人们把人文与经济活动融入受到保护的环境当中，不再陷入你死我活的竞争，抛弃此消彼长的资源掠夺。

然而，未来世界的轮廓需要通过日常生活场景和个人视角表现出来，才能使人产生建立乌托邦的动力。构建理想国恰恰是一个文化问题，需要我们激发当代艺术表达的多样性去创造更多作品和提供更多经验。

不同时代的人们设想的理想国往往都在影射一个神秘的黄金时代。在那里，平等公正融入生活的一点一滴，人们的快乐素朴却深刻，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然而，乌托邦不是历史真实存在的时空。为了使这个概念更加丰满，人们设想了一个区域，使其变成世外桃源的象征之地：阿卡迪亚。

“阿卡迪亚的乌托邦”虽然听上去有点复古甚至陈腐，但它提供了构建新理想国的轮廓。然而世界是有限度的，人类当下面临的挑战也受限于物质而具体的资源，所以拥有空灵的想象是不够的。在新时代的背景下，乌托邦也应该在某个地方“现形”，从概念变成实践。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如何避免乌托邦的“现形”变成一个个支离破碎且转瞬即逝的项目呢？换句话说，如何实现可持续未来的全球愿景？

阿卡迪亚的乌托邦计划对于全球化未来的想象虽然既务实又具体，但也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所以，各个当代艺术家将基于个人的视角，从不同的切入点解读这项文明计划。

生活经验的实验方法

为了演绎新的乌托邦，这些艺术家似乎摸索到了创造方法。我们从他们的大部分作品里或多或少能看到这一点。艺术项目不应局限于一个物体或一件作品，而应视为一种过程。这些艺术家大部分声称他们敬仰雕塑家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认同表现人性关怀与批评的“社会雕像”。这些项目具有地域特色，扎根于某个地方，嵌入当地的风土景观里。它们往往具有参与性和互动性，考虑生态影响，外观质朴而表现力十足，似乎正在“采取行动”。“STUWA当代艺术绿色走廊”就是其中一个项目，是在阿尔萨斯南部的桑德古（Sundgau）地区设立的乡野风景人文艺术景观。从2015年起，每年该地区会在112个县镇选出7个市镇，以项目的形式接待一位驻场艺术家。在当地委派人员的陪伴下， 艺术家将住宿在居民家里，在当地挖掘材料，动员志愿者，围绕着可持续发展的问题设计一个作品。举个例子，2016年旅居此地的两位艺术家Les nouveaux voisins（新邻居）创造的“Gemütlichkeit”（惬意）就是其中一个合作成果。事实上，艺术家们需要解决建筑的环保难题：仅建筑业就占了法国二氧化碳排放总量的23%，该行业也是工业废渣产出的主要来源。两位艺术家们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出发，对当地的特色建筑（木筋墙房屋）进行翻新。他们会使用本地的回收材料和新兴材料，比如创新地用塑料颗粒代替瓦片，也会采用国外的技术，比如用火去烤房子的木筋结构，因为这种来自日本的技术可以增延长木材的寿命。这件示范性的作品集结了当地十几家企业参与完成，促使我们去设想未来建筑是什么样的：未来的建筑披着发展新技术和试验新材料的外衣，但本质是一件艺术品。

“惬意”，由Les Nouveaux Voisins两位艺术家共同创作完成，属于阿尔萨斯大区Sundgau地区的STUWA绿色走廊的一部分。

设想复古：社会项目的未来

这些作品演绎的未来有一个特点：它们预示着未来，但从外观上看却追回了属于过去的时光。“过去”是那个工业革命前的世界，那时每个地域各具风采，与全球化毫无瓜葛。就这样，新的阿卡迪亚乌托邦成型了，基调是“复古的未来”，与我们通常想象的未来主义相差甚远。

这些专注于可持续未来的艺术项目富有象征意义，符合“全球思维，本土理念”的原则。 我们很难去定义什么是新的环保桃源，因为它无法普及到每一个地方。某些地方可以持续发展的东西未必能在其他地方长存，因为各地都有属于自己的资源、社会和文化特点。即使根据前文导言里提到的原则去构想未来，然后根据地域特色把它体现在作品里， 也无法让每个人都能够产生共鸣。2015年和2016年，欧洲当代艺术行动中心举行的“全球行动，本土理念”系列展览恰好探讨了这种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我们需要一个全球乌托邦，另一方面我们需要让它不停地适应不同的地方。此次展览汇集了二十多位欧洲艺术家的作品，邀请观众从自身角度出发去重新拥抱这个世界，并参与有益的活动，比如加入Amy Balkin的“二氧化碳市场”，Nicolas Floc’h的“以物易物系统”，或者Art-Act集体创作的“食物生产坊”等等。

这种乌托邦与全球化的逻辑截然不同。人们首先要面对一个新的挑战，在“低科技”和“高科技”之间难以找到平衡点。艺术家设想的是一个无碳的世界，但如果摆脱了石油、天然气和煤炭，我们就必须减少使用交通等能源工具，因为化石燃料的替代品迟迟没有出现。如果限制开采资源，那么我们日常的装备也会相应减少。最后因为各地资源不一，我们还会受到地理因素的制约。我们第一次在想象中的美好未来里加入昨日的元素，并非简单地追求发展，所以面对未来有时感到困惑。举个例子，Laurent Tixador 通过“过渡建筑”激进地实验了这个理念。他会独自一人进入一片没有任何材料的空间，比如一片森林里，然后就地取材制造工具，搭建一个住所，渐渐营造他想要的舒适空间。

但与此同时，这种未来的愿景无法脱离先进技术。当新技术帮助我们摆脱对稀缺化石燃料的依赖之后，我们才能适应气候变化。无论生物科技还是纳米技术，新技术都属于未来乌托邦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正如Alexis Rockman的油画一样，失控的新技术也可能引发人们对末日景象的焦虑。

然而，阿卡迪亚乌托邦还是以人为本的。它的设计包含了食物生产和景观植被，与城市规划息息相关，因为生态系统的服务质量决定了人们生活的舒适度：世界更加质朴却更加秀丽，人们少了追赶脚步的快节奏。2014年在Chamarande庄园举行的“Vivre(s)”（鲜活地活着）展览就阐述了这个主题。该展览汇集了艺术家们对未来食物的设想，通过现代生产方式让人们发现更多古早传统的美食品种。Safi集体创作的“Glace Royale”（皇家冰淇淋）就是从该庄园的植物当中提取食材，制作了三种特色风味冰淇淋，然后骑着自己设计的脚踏车把它们卖给周边的村民。作为一场产业回归的象征性实验，该作品传达了一种愉悦的愿景。作为更单纯而“秀美”的未来世界，新桃源倡导的基本理念就是保持人们生活的质量。

在新乌托邦里，我们要维持哪种生活品质，选择哪种社会类型，这是HAPPY OWNERS : the unreal estate agency（幸福业主：不真实的房产中介）的创作者希望探讨的话题。“幸福业主”是一家虚构的房产中介。在他们宣传的物业里，大自然回归人世间，房产中介的田园牧歌广告从承诺变成现实。

艺术家Soazic Guezennec创造了这家中介。他构想了一个生机勃发的世界，建筑物变成瀑布，蘑菇占领城市，山峦从天而降。为了增强这片乌托邦的可信程度，他用房产中介的语言来描述和宣传这些项目，并定制了相关视频、手册、图表、模型和广告海报。

他的项目在专业房产领域展出。为了更加逼真，他在印度开了十家分店，在伊斯坦布尔开了一家中介，而且很快就会在纽约开业。

每间中介都是一个讨论的空间，让人们思考大自然的地位。

艺术家会邀请参观者描述自己梦想的居所，并鼓励他们成为这些梦想建筑社区的成员。

“幸福业主”：不真实房产中介，由Soazic Guezennec创作。

结论

无论我们从什么方面去设想一个可持续的未来，我们都会发现它是一个高度复杂甚至矛盾的结构，这就降低了它的吸引力，不利于动员大众。所以，是时候让艺术家们跳出试验田，进入真实的世间去实践一个百花齐放的未来。这个接力棒还要传到讲故事的人手里，比如小说家和电影人，希望他们带我们去未来遨游，去看看那个已经完成生态转型的幸福世界，去见识一个新的阿卡迪亚全球乌托邦。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法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