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2838天，柯洁的微博往事

“从今天起个人无限期退博，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关注，再见。”

7月5日，柯洁在微博上留下了“最后一条”状态，不同以往，他在这段简单的文字里没有插入任何一个表情，只留下文字下方超过10500条留言。

持续增加的评论中，网友们一如过往地分成两个极端，一类是惋惜和祝福，“洁宝开心最重要”，另一类则是恶言相向，“终于滚了，早该滚了”……

这就是柯洁过去8年微博人生的缩影。

在棋盘之上，他沉着冷静，实力超群，微博简介足以证明他的棋力——围棋第一人，第2届百灵杯世界围棋公开赛冠军，第20、21届三星杯世界围棋大师赛冠军，第二届梦百合杯世界围棋公开赛冠军以及若干国内冠军。

而在微博世界，他玩世不恭，张狂不羁，他的微博标签说明了他性格的多样和复杂——“麦霸”、“游戏动漫”、“美食控”和“电影爱好者”。

走入微博世界的2838天时间里，柯洁在留下了太多故事，也激起了太多争论和谩骂。但这一切成了他成长的见证，毕竟，柯洁还有一个月才满23岁。

柯洁打破了李世石对围棋世界的垄断。

血溅五步，他说“出圈”是为推广围棋

在柯洁微博的基本信息里，注册时间一栏写着“2012年9月27日”。就在柯洁进入这个社交世界的15个月前，新浪微博官方宣布，注册用户已经突破1亿大关。

彼时，那个庞大的虚拟世界里没几个人认识柯洁，即便当时只有15岁的柯洁已经在围棋圈子里颇受关注。

2012年6月，一位名叫“上古龙王”的网友在“百度知道”留下一个问题：弈城围棋网的“潜伏”是谁？

弈城是围棋界的江湖，从2011年11月“潜伏”第一次拿到排行榜第一名开始，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再没跌出过排行榜前十。到2013年，“潜伏”已经成为弈城榜上被棋迷公推的“四大高手”之一。

“潜伏”就是柯洁。但自从进入微博世界，柯洁不再潜伏——他的微博名字是“柯洁大棋渣”。

“就算AlphaGo战胜了李世石，但他赢不了我。”当韩国围棋名将李世石在2016年3月面对AlphaGo连输三场之后，这位“大棋渣”在微博上留下这番“狂言”。不到一周时间，他的微博粉丝从1.8万增长到42万。

那些围棋圈外的网友开始发问，“柯洁大棋渣”是谁？

“看来围棋盲还是不少啊，在这里我简单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做柯洁，1997年出生。现在暂时是世界围棋第一人（特地用了暂时，谦虚是美德）正式比赛我是单盘8:2碾压李世石（他赢得这盘没有任何作用）”柯洁用个性鲜明的方式，走进网络世界的聚光灯下，“我本来真不想提这些得因为我是一个低调的人，是你们逼我的。”

这算是柯洁第一次“出圈”。

而其实早在此之前，微博就已经记满了他的“桀骜不驯”——他会拍一张冠军奖杯，然后留下一句“你们说我应该从哪里亲起好呢”；他也会在面对日本棋手前，说出“要让井山裕太血溅五步”。

他还会在人们谈论人机大战时，蹭上一波热点，“来吧，管你是阿法狗还是阿法猫！我柯洁在棋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很多人将柯洁在微博上的“狂妄”视作一位19岁少年的年少，但柯洁自己说，他并不是要成为“网红”，“我就是一个下棋的孩子，我在网上做的一些事情，只是希望更多人关注围棋而已。”

中国的围棋人口确实在稳步增长，按照中国围棋协会主席林建超在2018年的表述，中国围棋人口超过4000万人，但是在涨幅最大的未成年棋手中，有多少是因为柯洁的“出圈”开始爱上围棋，很难估算。

在“大棋渣”的背后，是柯洁一次又一次的世界冠军，黑白之间，不到20岁的少年，君临天下。

从大棋渣到棋士，“半人半狗”成熟了？

一夜爆红后，柯洁把微博名字从“柯洁大棋渣”改成了“棋士柯洁”。

与柯洁一家相熟的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那段时间，柯洁的父亲柯国凡关照儿子要收心，好好下围棋。

早年间，柯国凡曾为柯洁提供了好几种可供选择的成长样本，柯洁儿时的身影也停留过各种兴趣辅导班：包括奥数、音乐甚至舞蹈……但最终走上职业围棋之路，更像是一个命运的选择：年轻时的柯国凡就是个棋迷，业余时间都泡在了围棋上。

在这个社交网络过于发达的年代，柯洁在当时改掉微博名字，应该算是那一代“活在”微博里的年轻人“明志”的方式之一。

那段时间，柯洁的冠军名单变得越来越长——除了百灵杯世界围棋公开赛冠军、两届三星杯世界围棋公开赛冠军，以及梦百合杯世界围棋公开赛冠军，他还在首届新奥杯世界围棋公开赛五番棋决赛中以半目险胜彭立尧，超越韩国棋手李昌镐，成为最年轻的“五冠王”。

直到2017年三败于AlphaGo，柯洁泪撒赛场，他的微博人生也跟着出现了一些转变。

在大多数微博网友的记忆里，“出圈”后柯洁一直立于围棋顶峰，在对弈时流泪这样情绪失控似乎很难和桀骜不驯的个性联系在一起——即便是搜索公开资料，柯洁上一次因为输掉对弈而哭泣，还是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柯洁秀自拍。

比柯洁大三岁的金顾鑫曾在接受《每日人物》采访时回忆，在衢州的一场对弈时，下到一半，柯洁的局势非常不利，在一个局部想了很久，然后突然就放声哭了出来。等他哭完，整个赛场里就剩下他们俩人。

但柯洁的好胜心，在那个纷繁复杂的网络世界里，被太多“狂妄”的言辞以及他与网友间的争论所掩盖了。

回到现实，20岁的柯洁开启了自己“与人类对战”的连胜，并且40个月排名世界第一。

“现在才发觉，原来和人类下棋，是可以这么的轻松、自在、快乐……下围棋真好。”

输给AlphaGo，柯洁泪撒赛场。

柯洁依旧在微博里毫无顾忌地直抒胸臆，他依旧爱上网、爱游戏、成天手机不离手，拿下斗地主冠军会还去了《吐槽大会》当嘉宾。只是，这位在当时被围棋迷封为“半人半狗”的“网瘾少年”，开始用微博记录下更多自己口中“沉重的思考”。

“我经常会回想起两年前的我，那个把热血漫画主角套进现实中、那个极度中二的围棋少年。然而……结局我没赢，中二的少年没赢。我输了，而且输的很彻底。”那篇发布在微博上的长文《职业棋手与人工智能的差距？》就是柯洁内心成长的独白。

“现在虽然也没到油腻的年纪，但心态确实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油腻到可以放下尊严去向AI虚心讨教了。”

但也就是在输给AlphaGo后，当面对人类棋手出现臭棋时，柯洁不再哭泣，他的选择是现场抽自己耳光——一如他开始在微博展现的攻击性。哪怕这份攻击性，还带有着推广围棋的目的。

这份攻击性，将他拖入深渊。

退出微博，厌倦了踏浪搏击的日子

有人说柯洁是个“生不逢时”的棋手，战胜那么多高手，却在棋力最盛的年纪遇到最接近“围棋真理”的人工智能，然后遭遇无情碾压。

但如果不是在这个科技和网络迅速发展的时代，不满23岁的柯洁可能无法在围棋以外的世界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甚至是制造出如此多的争议话题。

微博就像一副放大镜，柯洁“真性情”中的每一个棱角都被无限放大。

柯洁喜欢自嘲，也习惯用略带刻薄的言辞去评论时事——然而，他在社交网络上拥有超过540万粉丝，这些激烈的言论就成了引火烧身的导火线。

事实上，柯洁曾经告诉过澎湃新闻记者：“我有时确实会说些夸张的话，但我都仔细推敲过，必须说，我说话还是经过大脑的。”

柯洁在Chinajoy参与卡牌游戏比赛。

就如他在2019年10月写下的那段，“卧佛了，热搜两个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人下个蛋，显示个爆？？？是蛋爆了嘛？？？死了那么多人的事情只显示个新？？？”

柯洁在微博账号里的这样疑惑，所针对的事件是“英格兰东部一辆集装箱冷藏火车发现39具亚洲人尸体”的消息被娱乐圈里“前维密超模奚梦瑶产子”的消息取代“热搜第一”的位置。

“下个蛋”的言论彻底引爆了微博，在不少人看来，“下个蛋”就是对女性的一种不尊重。

柯洁此后对“下个蛋”的言论进行了道歉，但是对于“抢热搜”的质疑他拒绝让步。面对着激进的人身攻击和谩骂侮辱，这位自称是“网络暴民”的少年少了那份在纹枰之上的沉着和冷静。他用长篇累牍的观点回击，其中也不乏一些略显激烈的言辞。

就这样，“棋士柯洁”被彻底卷入了网络的漩涡之中。

柯洁的西藏行，沿途看到狗狗，他都要抱起来。

几乎他的每一条微博言论，都会走入两个极端——支持者视他为一面旗帜，憎恶者从始至终恶言相向。

而云南省2020年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推荐人选上的话语，在网友看来更是对柯洁的讽刺——“他为人低调，内敛和善，群众口碑较好，敢于伸张正义。”

柯洁就这样每天在风口浪尖搏击——直到范蕴若的坠楼，击垮了在微博里“生活”了8年的柯洁。

在宣布“退出微博”的上一条状态里，柯洁贴上了一张全黑的图片，图上的文字写着“跨过生死寒冬，记得多添置衣物……保重……”

这条微博是为了纪念他的好友范蕴若。这位24岁的棋手因为抑郁症5天5夜无法入眠，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范蕴若离世的前几天，柯洁刚刚在网络上和他对弈。

而在悼念范蕴若的微博之下，还有无端的谩骂和指责……

有人说柯洁是因为友人故去而退出微博，也有人说他是因为厌倦了网络暴力才离开，围棋圈内则认为那是柯洁还有更高追求，想潜心下棋……

但无论何种原因，中国围棋还希望柯洁带领着他们继续“出圈”——一位网友在那条微博下的调侃得到了3800个“点赞”：“无限期=一星期”。

柯洁还会回到他待了2838天的微博世界吗？如果再次回来，他还会是那位“棋士柯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