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网络时代,我们为什么还需要虚构和小说?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曾说过:“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一个多世纪后,互联网已经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人们记录生活、见证历史的方式也越来越多元化,我们有照片、录像、短视频,我们有笔触细腻的新闻特稿、擅讲故事的历史学文本,为什么还需要虚构和小说呢?
基于这个问题,作家任晓雯以《日瓦戈医生》《悲惨世界》《发达资本主义时期的抒情诗人》《霍乱时期的爱情》《大师与玛格丽特》等经典外国名著,以及文学巨匠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的作品为文本切入点,进行了回溯式的阅读赏析,在文本分析中探讨这些经典作品的历史内涵与时代意义,从而探究“今天我们为什么还需要小说”这个耐人深思的问题。
《静默书》
作者:任晓雯
上海文艺出版社
日瓦戈之死
——读《日瓦戈医生》
1929年,夏杪。
日瓦戈赶早,去索尔达金科夫医院报到。电车出了故障,时走时停。雷电撕破闷热,一街尘土落叶,狂旋出风的形状。坐在车窗边的日瓦戈,感觉昏瞀无力。打不开窗,便往后门挤。他在怒骂和踢踹中,“从电车踏板迈到石板路上,走了一步、两步、三步,咕咚一声栽倒在石板上,从此再没起来”。
日瓦戈的死亡场景中,出现一位陌生人——穿紫色连衣裙的瑞士籍女士。她和他生命的所有交集,是他坐在电车里,看她在窗外走。她倏而超过他,倏而落后于他。在他倒地死亡的时刻,她重新赶上他,透过人群瞥瞥他,便继续自己的路。“她向前走去,已经超过电车十次了,但一点都不知道她超过日瓦戈,而且比他活得长。”
这是《日瓦戈医生》主角的死亡。是一场看似意味疏离、情感寡淡的死亡,也是为小说安置的最好的死亡。
电影《日瓦戈医生》剧照,下同
此前,我们曾伴随日瓦戈,辗转于西伯利亚、莫斯科、瓦雷金诺、尤里亚金,经历了1905年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战、十月革命、内战、新经济政策。我们推开文字的门,流连迷途,遍尽曲折,抵达日瓦戈内心,触摸他丰富的情感,对爱和美的渴望,以及在那个艰难的时代保存下来的温柔怜悯。
《日瓦戈医生》是一个人的史诗。书写了日瓦戈如何忍耐巨大的苦难,穿过死荫的幽谷,如何在貌似随波逐流的外表下,经历最壮阔的内心风景。战争、革命、迁移,不过是独白之外的背景声。但在死亡一刻,作者忽将镜头拉远,插入一个他者视角。于是,我们从日瓦戈的世界退出来,通过“穿紫色连衣裙的瑞士籍女士”的眼睛,看到路边的围观者,看到底部绝缘体短路的电车,看到熙攘的普列斯纳街,废墟般的莫斯科,敝败不堪的俄罗斯。倒毙于街头的日瓦戈,在越拉越远的景象中,渺小成一个黑点。
紫裙女士名叫弗列里小姐,“已经非常衰老了”,也是个几乎被动荡和战争毁灭的倒霉蛋。她正为自己的命运奔走。知道路边死了个人,不过是个陌生人。她不在意他的灵魂,也不体恤他的生命。因为她不晓得,世界上存在过一个日瓦戈,就像不晓得存在和曾经存在的千万个伊万、亚历山大、丽莎、索菲亚。她自己和他们一样,终将被历史冲刷而过,湮灭名字和痕迹。日瓦戈死了,弗列里小姐还在往前走。因为时间往前,她和每个活着的人,都在“不可动摇的旨意”中,向各自的生命终点迈进。
帕斯捷尔纳克曾借助书中人物之口,挑明这个意图。“历史就是要确定世世代代关于死亡之谜的解释以及对如何战胜它的探索。”“把历史看成人类借助时代的种种现象和记忆而建造起来的第二宇宙,并用它作为对死亡的回答。”
单个的人构成生活。很多很多人的生活,构成了时代。一个个时代,就构成了历史。帕斯捷尔纳克的书写,犹如向水面投掷石子。在个体生命之外,圈起层层“遥远音波的余响”(出自诗歌《哈姆雷特》)。
可惜,在漫长的岁月里,《日瓦戈医生》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都误解了这部小说。他们丝毫没有在意作者引用普希金诗句来为自己疾呼,“如今我的理想是家庭主妇,/我的愿望是平静的生活,/还有一大炒锅汤”。
然而,诗人毕生思考、书写和等待的死亡,早已带走了他。世界的言说失去意义。唯一能在天堂回响的,或许是他为自己预备下的谢幕词:“别睡去,别睡去,艺术家,不要沉入梦乡。/你在时代的俘虏之中,/身为永恒的人质。”(《夜》)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图片来源:资料图
原标题:《网络时代,我们为什么还需要虚构和小说?(任晓雯) | 夜读·倾听》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