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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惠·共生：一周城市生活

王越洲

2024-04-12 18:02

来源：澎湃新闻

∙ 城市漫步 >

长三角的集镇大多因水而兴，这些存续了千百年的老街古镇，是世代居民日常生活所在，也给后世留下诸多遗产。朱家角、乌镇、安昌等地自不消说，每年吸引游客造访的不仅是其水乡肌理和古建民居，还有戏剧、美食等近几年塑造出来的文化标签。

繁华过后，江南的许多小城集镇也在用全新的样貌与外界对话。

本期我们关注的丰惠就属这样一例。丰惠曾是浙江绍兴市上虞区最重要的城镇，它因何而兴？现在，我们又该以怎样的视角来看待和营造这个地方？

（本期主持：王越洲）

近期回顾

社交媒体上关于“浙东第一古镇”丰惠的信息算不上丰富，其中有关于城中古桥、老店的介绍，也有以丰惠为起点的四明山自驾旅行攻略。但如果要回答丰惠——这个一千多年上虞县城——到底有哪些特点，恐怕当地人也需要费一番功夫，特别是在绍兴还有仓桥、东浦等小镇的情况下，讲述丰惠的故事并不容易。

近几年，有一群绍兴的年轻人结合文献和实地踏查，试图重新在时空坐标轴上找到丰惠从历史走向未来的叙事范式。最近，他们又把这些研究成果在丰惠西门粮站的营镇中心落地为展览“共生”。

何谓共生？策展团队通过对丰惠历史的研究推导未来，对西门粮站等老街公共空间的场所营造连接当地百姓，并吸引外部共建者。就如绍兴古桥上桥与植被的关系一样，历史与未来、地方与流域、本地人与外来人、生产与生活等看似复杂的矛盾复合体将在“共生”的过程中转化为一套新的生态系统。

本次策展团队分别来自理想城镇团队和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龚晨曦老师指导的“主观的图式——城市化的村落”课题组。理想城镇扎根于浙东，通过历史地理研究、策划、创意、设计、艺术等多种方法，向政府、商户等各方提供解决方案，从而创新地方运行的生态系统。来自国美的师生则把课程设计搬到了田野，15名师生在两周田野调研之后，展示了他们对于丰惠当下新旧杂糅空间和生活形式的观察，挖掘和阐释，以及之后的学期中基于这些发现所做的建筑设计。

在理想城镇看来，应该先从更大的范围和流域去认知地方。

上虞自秦时设县，在唐以前一直以百官为县治所在。百官受江潮侵害比较严重。曹娥江古称“恶江”，洪水经常肆虐，且北部是杭州湾沿海地区，海潮侵蚀对沿岸发展影响巨大。唐朝开元十年（722），会稽县令李俊之筑起曹娥江堤坝，水患初步得到治理，后来梁湖到通明的运河也得以疏浚，成为交通要道，货物流通便捷，河岸码头兴起，促进了农业工商业发展，从此丰惠崛起，成为运河重镇。唐长庆二年（822年），县城从百官迁至丰惠，直到1954年，百官重新成为上虞地理中心。可以说，一千多年间，上虞的根基尽在丰惠。

丰惠古镇的区位

丰惠本地居民、也是策展团队成员的黎健波认为，丰惠有着北水南城和湖城相依的水城环境。汇入城中的河流几乎都发源于南部山系。应合了中国古代理想建城模式中活水南来的意象。后期新修筑的运河绕道城北，使水的通航与饮用功能分离，北侧的盆地也能得到更便利的灌溉水源。由此形成了北水南城的结构。在湖城关系中，西溪湖曾是丰惠城西南的一颗明珠。但由于不断淤积，今天的西溪湖已萎缩为一个小湖，与丰惠城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

展览序厅“舆地｜疆域”

这是丰惠的水城环境，也是展览序厅“舆地｜疆域”中讨论的内容，如果以一千年作为时间刻度，丰惠小镇与城市的关系发生了多次根本性的异位。如何“溯河西进，握手城区”，与上虞、整个长三角甚至更广阔的江南地区共生，将成为小镇持续演进的新方向。

半城半山的丰惠地形

运河重塑了宁绍河谷，人们的到来构筑了这座商贸城镇。士农工商等社群构建起一个绵延不绝的众人之城，也在北水南城的结构中，演化出八街四十弄，各式民居和古桥。

元代等慈桥

民居是构成城市的基本单元体，也是丰惠现存最丰厚的遗产。民居多集中于街河之南。古时人们聚族而居，以姓形成各自的住宅群落。在丰惠城中，至今仍能根据巷弄名称依稀感到当年旺姓家族的群落划分：如与西南门街垂直的朱家弄，柴家弄，管家弄，倪家弄，范家弄；南街附近的赵家弄，傅家弄，赵家弄，张家弄；东小街之南的经家弄，老经家弄，谢家弄等。

绍兴人习惯称呼有身份地位的人的宅邸为“台门”。每座台门里是不同的家族兴衰故事。一个个不同家族的聚合就构成了城市。“台”本意指高出地面或水面的构筑，台门之所以固化为浙东宅邸的尊称，或与浙东作为水乡泽国的状貌相关。目前丰惠仍留存的31座台门代表着八街四十弄背后的城镇内核结构。

丰惠31处台门地图

策展团队梳理了各大历史文化街区和古镇运营开发的案例——设计和更新为先的区域，普遍都存在内容奇缺、运营孱弱的挑战。短时间内大刀阔斧的改造后，没法匹配合适的运营活化资源。有鉴于此，理想城镇团队克制地提出了运营先于设计的想法，并在展览第二部分以“地景｜社群”为题，发布六大共建计划，以后期运营为导向，利用存量空间，重塑人地关系。

“地景｜社群”展厅。陈斌摄

其中，有基于宗族台门的认养计划，意在保护和活化遍布古城的千年宅邸；有基于文庙与学宫等儒学文教体系的点睛计划，这是近看古城、远观山水的最高视点，也是正在打造中的国潮研学聚落；有基于道教名山金罍山的上山计划，意在以隐居为意象打造品牌民宿。

丰惠愈之故居

展览的第三和第四部分展示了15位中国美术学院学生对丰惠的田野调研和设计成果，这是对于当地具体生活形式的描摹和归纳，也是青年人对于生产生活关系和人地关系更富当代性的观察，阐释和创造。

他们发现丰惠现有生活方式和对应空间里的连接性——不同于当下城市里疏离漂浮、彼此割裂的私有领域所定义的生活方式。这种连接性促发着超越家庭和私有的邻里关系，促发着不同层级的小型社区，促发着生活和生产活动的交织，也促发着人和自然的缠绕，内部和外部的联通。这些生活形式暗含的观念充满了想象力，挑战着我们习以为常的价值排序。这样的连接也有着当下的文化生产力，可以推向未来的空间和地方文化生产——学生们想象在丰惠植入新型的、共享的、连接的居住形态——既是新人群内部的连接，也是新人群和丰惠居民的连接。而这种居住形态提取自丰惠现有的原真性状态。

连接居所展厅。陈斌图

3月23日在重塑议场展厅举行的“丰惠老街正青春·青年学者主讲秀”活动，不少听众从绍兴甚至从外省赶来

作为丰惠本地人的黎健波曾经描述过一段难忘的去同学家的经历：

我和其他同学在一条大马路上下车，走过一段上坡路，在坡顶处穿过一个路亭，再下坡走一段路，我们来到一条很宽的江边，一艘停舶的大船将我们载到对岸，接着我们又走了一段上坡路，在坡顶处，同学给我们指出某个房子就是他的家，然后我们再下坡转弯，他家消失不见了，我们走过一个有鸭子在嬉水的大池塘，再拐弯走进一条非常狭窄的小巷子，接着又转弯跨过一条小沟，穿过一户人家的屋前到达了我同学家宽阔的晒地。这段极绕的路途在今天的我想来却是一次奇妙的回家之旅。建筑不只是建筑，它可以这样从全过程被体验。

家也不只是回到家关进笼子里，而是和村庄，山水接触与离开的反复过程。

这可能是融街道、建筑、城市和山水为一体的文旅体验。

古镇的营造与上海新华路、曹杨新村等成熟社区不同，这里的功能定位与人员结构更为复杂和流动。对外需要打造地方形象和文旅产品，对内需要集聚各有所长的同路人共建共创，不断挖掘地方潜力。

“天以丰岁，加惠我民。”丰惠西门粮站的营镇中心和“共生”展只是一个起点，让丰惠在后运河时代重新成为开放平台，汇聚各方智慧和资源，也让我们一窥丰惠几近被人遗忘的内在世界。

（文/王越洲，城记播客制作人；上文图片均为理想城镇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