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冲突｜亲历者：“我亲眼看到一个年轻人中枪倒在我面前”

在19岁的阿卜杜勒（Abdul Fattah Abdul Nabi）的葬礼上，他的家人聚集在接待吊唁者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阿卜杜勒遇难的过程。在这段被旁观者记录、在社交网络上疯转的视频里，阿卜杜勒被以色列狙击手打中了后脑勺。

《华盛顿邮报》3月31日报道称，在视频中，这个黑衣少年正拿着一个轮胎从加沙边境跑向集会的人群，而就即将跑入人群时，少年在枪声中倒下。

“没有枪，只有个轮胎，这能伤害到以色列人么？就用个轮胎？”阿卜杜勒22岁的哥哥穆罕默德（Mohamed Abdul Nabi）很悲愤，“他并不是往以色列的方向跑，而是往回跑”，他不明白的是，手无寸铁的弟弟，为什么倒在了远离边境线的地方。

不过，以色列军方则认为，包括阿卜杜勒的视频在内，网上流传的一些视频只是描绘了事件的部分内容，有的甚至是剪接或者捏造的。

3月30日，巴勒斯坦第42个“土地日”，成千上万名巴勒斯坦人聚集在狭长的加沙地带与以色列接壤处，举行名为“回归大游行”的大规模示威。截至4月3日，示威已致17人死亡上千人受伤，阿卜杜勒也是此次加沙-以色列边境冲突中的遇难者之一。

24岁的尤瑟夫（Ÿousef）3月30日也参与了抗议，在加沙东部边境的抗议点，他目睹了示威引发的悲剧。尤瑟夫4月2日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当天，上千名抗议者聚集在边境，他们的前方匍匐着数十名狙击手，在“他们以为我们会冲过边境”后，狙击手向示威者开了枪。

“我亲眼看到一个年轻人中枪倒在我面前。”尤瑟夫至今都心有余悸。他们原本预测以方会用催泪弹对抗集会人群，却没想到对方用的是真枪实弹。

以军实弹对抗示威人群

哈马斯（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和其他巴方团体组织的“回归大游行”3月30日开始。这场针对以色列的示威预计持续6周，但第一天就演变成严重的流血冲突。

一些示威者向边界另一侧的以色列士兵投掷石块、燃烧瓶，还焚烧轮胎。作为回应，以色列士兵向示威人群发射实弹和催泪瓦斯，造成至少17人死亡，超过1400人受伤，其中758人被实弹所伤，其他则遭橡皮子弹射伤和吸入催泪瓦斯。加沙市希法医院发言人向美联社证实，这家医院共收治284名受伤示威者，其中大多数中实弹，70人是未满18岁的未成年人。

《纽约时报》称，这是2014年加沙战争后，最为血腥的一天。

阿卜杜勒的家人认为，参加抗议和扔石头的行为，并不是他被枪杀的理由。“石头根本扔不过边境的围栏”，另一名遇难者家属的评论称，“石头只是从我们的土地上传达的一个信息。”

但以色列方面指认，哈马斯打着和平示威的幌子发动暴力袭击，以此引爆整个地区局势。以国防军发言人曼尼利斯称，如果暴力持续，“我们将无法继续把活动局限于隔离栏一带，将对其他地方的恐怖组织实施行动”。他表示，以方不会像“打乒乓球一样”“精确对等回应”，“如果这种情况继续，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打到加沙地带内部”。

在面对媒体时，以国防军发言人曼尼利斯否认以军士兵“反应过度”，说“他们知道自己在朝谁开枪”。据新华社2日报道，以方随后公布10名巴勒斯坦死者身份，称其中8人是哈马斯成员，另外2人是其他巴方武装组织成员。而哈马斯方面给出的说法不同：15名死者中，4人是哈马斯成员。另有一名哈马斯成员在边境地区遭以方射杀，还有一人失踪，两人均不在15人名单上。

特朗普“亲以”政策加剧巴以矛盾？

“周五（3月30日），没有人越过（加沙与以色列）边境围栏。”《纽约时报》写道。但即便如此，暴力冲突一触即发。

自小在加沙长大的斯密瑞（Muhammad Smiry）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我们举着巴勒斯坦的国旗去和平抗议，去要回我们应有的领土。”他认为，此次的抗议活动也是在为世界传递一个信号，即他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加沙的所有难民应当回到被占领的城市。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指出，与过去发生在加沙地带诸多冲突一样，正面对抗的双方都背负着历史的不满情绪和当下的政治诉求：哈马斯正在不断触探着巴勒斯坦人最深切的情绪——重回故土，这一诉求在美国特朗普政府的“亲以”政策中正变得更加遥不可及；而在以色列人看来，哈马斯正试图改变加沙局势的现状，挑战着以色列人最为根深蒂固的恐惧——安全。

“巴以之间的根源性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舒梦向澎湃新闻分析道，当下，面对美国政府偏袒以色列、巴以问题边缘化等外部环境，加之美国削减援助导致的加沙地区人道主义危机愈发严重、法塔赫（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与哈马斯的和解迟迟无法实现等内部因素，巴勒斯坦问题在短期内基本没有和平解决的可能，加沙地区社会不稳定性加剧。”

“内忧外患下，哈马斯需要借助大规模抗争来彰显存在，并试图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舒梦说。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巴以冲突的大规模爆发还处在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

这场由哈马斯和其他巴勒斯坦团体组织的“回归大游行”是为抗议以色列拒绝让巴勒斯坦难民回归遭占领故土。依照计划，从3月30日开始的“回归大游行”将持续6周，直至5月中旬——临近以色列建国70周年（5月14日）、巴勒斯坦“灾难日”（5月15日）、今年伊斯兰斋月入斋日（5月16日）和计划中的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正式迁馆（5月14日）等多项重要时间节点。

“届时，不仅仅是加沙地区，包括约旦河西岸地区都会出现针对美国使馆搬迁的游行示威活动。”舒梦补充道。

巴以互相发布视频显示“被攻击”

在3月30日的大规模冲突发生后的两天内，示威游行的规模有所减小。4月1日，加沙和约旦河西岸局势相对平静。但仍有不少阿拉伯人举行声援活动，加沙地带的许多学校、店铺等继续关门。

“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通过文字和视频继续抗争。”《纽约时报》评论道。

除了阿卜杜勒背着轮胎试图跑开时被击中的视频外，《纽约时报》称，社交网站上还广泛流传着以色列士兵向手无寸铁的示威者射击实弹的画面：一名女子在靠近一面巴勒斯坦国旗时被射中；另一名男子在围栏边祷告完起身时，被射中腿部。

与此同时，在过去的这个周末，以色列国防军（IDF）也发布了多条以军遭袭的视频——一名被标注为哈马斯武装分子的人员在围栏上向以军开火；抗议青年向围栏投掷石块、燃烧瓶和点燃后的旧轮胎碎片等。在以色列国防军的阿拉伯语网站上，一条关于一名男子被击中腿部的视频标题写着，“如果你靠近我们的边界，这将会发生在你身上”。

以色列《国土报》4月1日发表的一篇评论员文章中称，加沙枪击事件证明，在以色列当局眼里，杀死巴勒斯坦人就像杀死蚊子一样稀松平常。现场视频中，一些示威者在背对边界逃跑的过程中被开枪打中，但以色列没有人把这种行动与“屠杀”联系在一起。

舆论的战火更蔓延至了国际政治舞台。据法新社报道，4月1日，美国阻碍了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一份对冲突事件进行“独立且透明调查”的提案，同日，以色列政府也强硬拒绝国际社会就冲突中的死亡事件进行独立调查的呼吁。

在上周末的电视讲话中，以色列国防部长阿维格多·利伯曼（Avigdor Lieberman)称以色列军方“做了必须做的事”。“我认为我们所有部队都应获得一枚奖章。”利伯曼说。

但在以色列国内，数百名民众走上特拉维夫的街头声援巴勒斯坦人。

“我认为以色列的举动是失败的。”《纽约时报》援引以色列国家安全研究所研究员、退役准将斯罗莫·布罗姆（Shlomo Brom）的话称，“巴勒斯坦的目标是提高国际关注度，将巴勒斯坦问题重新放置在国际社会和以色列的议程上。它成功了。”

CNN指出，联合国和欧盟对独立、透明调查的呼吁，展现出哈马斯的另一目标或许正在实现——将美国、以色列孤立起来。

“以色列在中东地区一直相对孤立，特朗普政府对以色列的偏袒政策让其处于更加被孤立的位置中。但仅以目前加沙冲突的规模和影响来看，以色列与地区国家的关系不会受到很大程度的冲击。”舒梦补充道，国际社会针对流血事件进行调查方面的分歧反映出了各方围绕巴以问题的分歧，但这一争端很快会被新的国际事件所取代，围绕巴以问题分歧将依然长期存在、难以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