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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钱谷融:华东师大中文系的灵魂

澎湃新闻记者 石剑峰 程千千 罗昕
2017-09-29 02:2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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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文艺理论家钱谷融先生9月28日晚在上海市华山医院逝世,享年99岁。

当天深夜,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系主任朱国华教授与中文系教授杨扬、上海作协副主席赵丽宏以及钱谷融先生女儿杨绮等学生、亲属在华山医院料理钱谷融先生后事。

钱谷融女儿杨绮刚刚从美国芝加哥赶来,谈及父亲,她不禁哽咽。她说:“我很为父亲骄傲,他一生磊落,性情温柔又豁达宽容。很感激他的宽容和豁达,使我能够安心在外国工作,他也是我学习的榜样。在我身在国外的时候,都是父亲的学生替我这个女儿照顾他,他的学生都是他的骄傲。”

青年时期的钱谷融 图片来自《丽娃记忆:华东师大口述实录》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杨扬是钱谷融的学生,谈及对恩师的印象,杨扬说,钱谷融从未训斥过自己的弟子,一直非常关爱学生。他的学生中有不少名人,也有很多默默无闻的,钱谷融对他们都一视同仁。此外,杨扬印象最深的是,钱谷融时常教育学生要踏踏实实做人,要有真才实学。在学生们眼中,他是一位慈爱的长者,深具平民精神的一代名师。

杨扬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作为学生,我非常怀念他。钱先生培养了无数的学生,他一生教书育人,是德高望重的名师,影响了无数的人。他热爱文学,把文学当作生命的一部分,他倡导 ‘文学是人学’,这是他自己的读书和人生经验的提炼。他是一个自由散淡的人,也是一个善良睿智的人,他是我们很多人学习的榜样。”

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王晓明是钱老的第一代研究生。在昨天上午,王晓明到医院看望钱老,为钱老庆祝百岁生日。

“昨天是他正式进入一百岁。他像往常那样微笑着,招呼看望者,房间里摆满鲜花,儿子女儿都在身边。”王晓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从学生的角度,我还是很欣慰的。人总要离开这个世界。钱先生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依然保持着尊严、很从容。”

王晓明说起钱先生的经历,“他在华师大教书,我们进学校的时候他还只是讲师,尽管他的学术水准比当时很多教授都高。”

钱谷融与中文系同事合影 图片来自《丽娃记忆:华东师大口述实录》

让王晓明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华师大曾于1979年左右召开全国文艺理论研讨会,王晓明当时是学生,就坐会堂后排听着。“当时主持人说我们请钱谷融教授讲话,钱先生就笑嘻嘻上去了,解释说 ‘我不是教授,是讲师’。当时来的都是全国文艺理论界的学者,觉得这太荒唐了,还联名写过意见。很快,钱先生直接从讲师升到正教授,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正导师身份)指导我们这些硕士研究生了。”

“钱先生是通达的人,他大概不在意这些。但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一个真有水准的学者得不到应有的承认,就不能容忍了,这就有一个学术公正的问题了。”王晓明感慨,那个事对他这样当时二十来岁的青年学子而言是有触动的,“出现了不公正的事,大家会起公愤,会提出来,而有关方面也会迅速改正,这就让年轻人对学术界,对今后的人生,有了信心。”

在一篇《祖师爷大寿》中,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作家毛尖回忆过钱老九十大寿时的场景:钱先生鹤发童颜地坐在台上,台下是钱门弟子,钱门徒孙,徒徒孙,以及天南海北赶来的文学研究者,四面八方的媒体记者。

“寿会上,有人窃窃私语,左看钱先生闲云野鹤,右看钱先生游戏人生,凭什么在学术界赢了如此崇高的地位?嘿嘿,这个真是不消与人说!一定要追究,那我可以说,其中倒是藏着钱门秘籍。”毛尖说,“静下来,让我们在文学史上找一找,有几个人的文艺思想,能够从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一路贯穿到今天?今天我们坐在屋子里重新讨论钱先生,需要为他辩解一个字一个句子吗?九十年了,他说他献身文学,那是无怨无悔,无怨还容易,无悔的人,现当代文学史上,有几个?”

在很多人看来,钱老是个特别真实、好玩的老头。“从小,外公外婆宠溺我们,父母要揍我们的时候,我们逃进外公房间,外公当门一站:谁敢揍你们!父母软了,我们爽了。”在毛尖的心里,钱老就是华师大那个当门一站宠溺他们的外公。

“有一年,王晓明老师在美国,钱先生让我去美国的时候带信给王老师,信封上,他写的是 ‘王小明’,当时我一下觉得,功成名就的王老师,在钱先生眼里,一直就是小明啊。或者说,钱先生一直是我们所有人的慈父慈祖。”

“论文写得不好,答辩时候慌。钱先生说,论文小事情,宽袍大袖送我们下山。他的宽容一边让我们松口气,一边也更加羞惭。”毛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是钱先生的方法,他几乎从不批评我们,常常,他用他自己也懒散的说法庇护我们,说现代文学也没啥意思,让我们顺杆觉得思考不深不能怪我们,但深夜里想想,他挂在嘴上的懒散也好,无能也好,本质上是一种剑法。在这个剑法的笼罩下,我们以优渥的方式继续热爱文学继续厕身学院。”

“千言万语,其实也无从说起。”毛尖感慨,她曾给钱先生买过一件棉袄,他穿上大了两号,但还乐呵呵地说蛮好蛮好大的好。“他穿着坐在沙发里,好像穿着个被子,但满脸开心,比冬天阳光还温暖。现在想起来,真是难过啊。”

上海作协副主席、作家赵丽宏也是华师大中文系的毕业生,赵丽宏还记得,刚进大学时,他的课很受大家喜欢。“他当时还是讲师,从来不摆架子,讲课有自己的见解。我觉得他对《雷雨》的解读,从艺术、人性去分析,无人可及。他讲课时也很有自己的个性,会说我这个已经讲过了,再讲就没有意思了。但是我们还是很喜欢听他讲。”赵丽宏对澎湃新闻记者说。

1980年代的华师大中文系诞生了许多作家、诗人,赵丽宏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在我看来,华师大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出了那么多作家,和他是有关系的。他和徐中玉都鼓励学生写作。我们华师大有个作家群,和他们这群老先生很有关系。钱先生和徐先生性格也不大一样,徐先生比较认真,钱先生很淡的,一直淡淡的,说自己是懒惰的。他不是故作谦虚,他的书和其他名教授比也少。但是他的文章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他一篇文章能够抵得上别人几本书,一篇文章几个观点能影响一个时代。”

钱谷融与徐中玉(左)、王元化(右)在一起。 图片来自《丽娃记忆:华东师大口述实录》

有人说《论“文学是人学”》有什么了不起,赵丽宏认为,说这种话的人非常浅薄。“在那个时代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是睿智,要有深刻的见解,也要有勇气。他也从不更改自己的观点。他一辈子保持了一件事,很不容易,就是他不想写的文章,他从来不写。他写的文章一定是自己想写的。我们的老师就是我们的榜样。”

赵丽宏说,直到去世前,钱先生都是头脑清晰,精神开朗的。他的生命有质量,他是一个有福的人。“我和他很有感情。他人很好,而且宽容,经历了这么多创伤、磨难依然豁达、宽容、不记仇。他是一个特别谦和、睿智、豁达的先生。”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系主任朱国华说,钱谷融的一生都在追求善美。他的善在于首先为他人考虑,每次学生来家里拜访他,他都会把学生送到家门口;这次住院,很多学生到医院来看他,没过几分钟他就赶学生走,怕耽误他们时间。而他对美的追求在于,他富有幽默感,很讲究生活的趣味,总能把平庸的世界变得优美有趣。除此之外,钱谷融也是一位性情中人,他爱读《世说新语》,随性求真的魏晋风度正是他性格的体现。

在朱国华看来,钱谷融也是一个老顽童,当朱国华跟他下棋时,朱国华输给了他,他很认真地说:“这不是你让我的,你就是下不过我。”朱国华觉得这说明钱谷融有一颗童心。很多人习惯戴着社会的面具,失去了真诚,而钱谷融依然保有这种真诚,可见他不光写了《论“文学是人学”》,更把这种精神和理念融入了自己的人生中。

杨扬和朱国华都说,钱谷融先生是华东师大中文系的灵魂,影响了无数学生。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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