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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地铁,一曲秦腔:用他们的表情记录下北京的负荷与扩张
【编者按】:
“地铁是北京的骄傲。这是选择这座城市的唯一理由。”一位销售主管在地铁里没有空间转身,只能越过他人的肩膀对朋友说。语气半开玩笑,但感情真挚。
张星海并不讳言《北京地铁剧场》最后4分钟的成片有不少对摄影师张乾琦《唐人街》(Chinatown)致敬的成分。后者以现场声佐以图片的形式让张星海为之一震,也让他找到了相对完美的方式,来呈现他镜头下北京地铁里一幕幕戏剧般的瞬间。
北京现有地铁网络的大部分正是在上个十年开始运营的。从最初的4条到2015年12月26日,北京地铁共有18条运营线路(包括17条地铁线路和1条机场轨道)。
全片58张图选自2010年到2015年这6年来的日积月累。
2011年11月8日,地铁八通线,下班晚高峰,车里疲惫的上班族。2011年11月3日,晚高峰,车厢里的上班族。看似稀松平常的日子,当它被截取片段,很难说,究竟是摄影师镜头成就了它的荒诞,还是生活本身已足够精彩的故事让摄影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们和这位坚持拍摄北京地铁十年的摄影师聊了聊。
2014年5月20日,10号线。澎湃新闻:您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怎么会想到要开始拍摄地铁,北京的地铁?
张星海:10年前,刚开始拍摄地铁的时候,我还是北京科技报的文字编辑。那时,摄影只是我的一个业余爱好。2006年,我儿子出生,我手头正好有一台佳能的350D数码相机。为了更好的使用这台相机,就去听一些讲座。有一次在中国传媒大学,讲课的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朱炯老师,讲的内容是纪实摄影。朱炯老师完整放映了她的专题《人文中国》,这个专题记录的西北五省丝绸之路沿途城乡普通人的生活。我的老家陕西省永寿县正好就处于这条线上,所以,在这些照片中看见了许多我熟悉的家乡一带的影像。
2011年9月6日,地铁1号线。2013年4月2日,2号线。这些影像对我的震动很大,我一下就明白了纪实摄影是怎么回事了。从那时起,就开始琢磨想拍一个长期的专题。
其实,和地铁同时拍的还有北京的火车站和夜晚,但只有地铁这个坚持了下来。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我上下班都坐地铁。
2011年9月6日,早高峰的八通线,传媒大学站,站台的工作人员努力帮助乘客挤进车厢。早高峰,地铁国贸站的换乘过道。那时,北京娱乐信报在地铁中免费赠阅。
澎湃新闻:最初拍摄的主题和对象是什么样的?和现在的选择有什么变化?
张星海:选题拍摄的对象从开始就瞄准了人,这可能和我过去喜欢读小说有关。
由于身处其中,虽然已经10年,但感觉变化并不明显,也许20年、30年的跨度才会有明显的感觉。
2008年春,地铁上一名卖报的残障人士。如今在地铁还时常能看见她,已改卖地图。2009年,两个看时装杂志的姑娘。当然,细微的变化还是有的:10年前,大家在地铁里卖报纸、读报纸。但现在,卖报纸的已经绝迹了,读报纸的也几乎看不见了;10年前,地铁里卖北京地图的很多,现在基本绝迹了。10年前,似乎很少看见文身的,但现在几乎每天都看见;10年前,很少看见人们穿吊裆裤,大家也很少戴礼帽。但现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开始戴礼帽,大家是越来越洋气了。
10年前,手机屏幕都很小,后来屏幕眼看是越来越大。10年前,好多人在地铁里玩索尼的PS游戏机,但现在几乎一水的手机,而且苹果手机占了半壁江山。10年前,大家也戴口罩,但都是用来防飞沫,现在虽然我们也带口罩,但都是防PM2.5霾的。
2010年9月17日,八通线,下班路上。2013年6月28日。澎湃新闻:一般选择什么样的环境、时间进行拍摄?
张星海:拍摄基本都是在上下班的途中和外出办事的途中拍摄的,很少有专门去拍地铁的时间。10年前,北京只有4条地铁线。13号线因为不在我上班的路上,所以去的次数很少,但1号线,有一段是我每天上班必走的线路。这条线不但要穿过中国的政治中心——天安门广场,也要经过北京最现代CBD。而且在这条线上,外地游客一直很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都在忙着挣钱,你却在拍挣不了一分钱的纪实照片。这种在街上走来走去的,在很多人眼里就是闲逛,四川话叫“打望”,说的非常形象。
只是到了今年,我感觉该是地铁拍摄的最后一年了,但许多线路还没有坐过。所以,有空的话,我都会花半天的时间去专门拍拍。
2013年8月20日,1号线。(左)2012年8月30日,1号线,这位女士在乘车的时候一只鞋被挤掉了,她干脆把另一只也脱下来用手拎着。澎湃新闻:在狭窄的空间里直接对准被摄者,应该遇到了很多的阻拦、拒绝,您是如何去选择对象、去化解矛盾的?这一点上10年来被摄者的反应有什么变化?
张星海:现在回看,地铁拍摄最初的拍摄主题和对象几乎没有改变。唯一不同的是,我自己离拍摄对象越来越近了。现在,除了拍一些有故事性的图片外,我更喜欢拍陌生人的脸,就是通常所说的肖像照。在地铁中,现在我拍的人脸基本都是在30厘米以内拍摄。
其实,在地铁中,我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大胆。我的原则是尽量不打扰被摄者。
2013年1月9日,1号线。2007年,八通线,回家路上的一幕。所以,10年里发生的冲突并不多,有五六次被人要求删除照片,我都很配合的直接删掉了。最严重的一次是拍一个黑人小伙子吻一个中国姑娘,姑娘发现了,拉住我的相机带子不让走,后来叫来了警察。这件事在《地铁里的冒险》一文中曾有过比较详细多描述,最后以我把整个胶卷曝光结束。还有一次,一个长得很高大的中学生威胁要打我,但也没有动手。
就我自己而言,面对陌生人的胆量是越来越大了。
2013年4月24日,1号线。2007年5月,1号线,小朋友从纸箱里拿出一只小鸭子放在他的肚子上,结果小鸭子一下就爬上了他的肩膀。我始终认为,拍摄是一件很光明正大的事,没必要藏着掖着。在地铁中,我也始终不使用手机,我坚持把相机举到眼前进行拍摄。玛格南的摄影师们不都是这么大大方方的拍摄吗?所以,在地铁中,我基本不使用偷拍。
2010年8月25日,八通线。2013年9月29日,地铁西直门站。记得我的老师张乾琦曾经说过,摄影其实比的就是伸手和情怀。伸手要狠,情怀要大。在我看来,一个摄影师怎么拍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使用这些照片。是把小偷脸公布出来呢,还是只是公布一个背影?这才是摄影师最应当考虑的。
面对镜头,其实每个人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有人会本能的躲避,有人则熟视无睹,有人很愤怒,有人很配合。对我来说,能拍就尽量拍下来,不让拍也不强求。
2014年12月5日,10号线。2016年1月27日,四惠东站,限流中排队的孩子。澎湃新闻:什么时候开始声音的录制?对于音频的呈现有什么样的感受?
张星海:录音2012年就开始了,断断续续到2015年。张乾琦播放《唐人街》(Chinatown)就提到,照片加上音频制作的多媒体是1+1大于2的组合,我自己的感受也是这样。有了音频的加入,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事发的现场。
录的多了,我才注意到一个视觉世界之外的世界,一个声音的世界。嘈杂也可以那么有意思,存在着各种各样我以前没有注意的音符:车轮和铁轨摩擦的声音、车门关闭的声音、站台广播的声音、女人哭泣的声音、胖子打鼾的声音、诗人叫卖的声音……
根据现场和回忆再赋予图片背景声、再重构,就像重建的一个现场,用这样的方式还原现实也许更类似电影。
澎湃新闻:在拍摄或者录制的过程中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事情?
张星海:拍摄了10年,有的照片当时的场景已经淡忘了。短片中的照片都是经过反复挑选,我自己差不多都清楚地记得当时拍的经过。
2007年,八通线。2012年6月4日,八通线,一位疲倦的女孩。拍摄纪实照片好玩谈不上,你自己清楚你在干什么。吴家林老师在点评我的照片时说的很到位,“地铁其实非常单调、模式化、没完没了的重复,偶然才有瞬间性的打动人的剧情发生。”当剧情发生时,能捕捉到,就非常高兴。反之,则很遗憾。
2013年5月8日,发生在地铁国贸站的一次冲突。八通线,春节将至,这两位农民工背着铺盖乘地铁去火车站。澎湃新闻:在最后剪辑这个短片的时候,如何进行搭建的?想要表达什么?
张星海:在剪辑的过程中,是先挑好了50多张照片,再根据音乐连成小的片段。最后,根据车厢和站台进行大的段落分类。总之,这个过程需要反复尝试,就跟组装一件复杂的玩具一样,直到你终于感觉这个东西看起来像个样了。
整个短片其实是比较压抑的,结尾就想有一个能把抑郁之气吐出来的音乐。因为我自己是陕西人,就感觉秦腔还是能把许多东西吼出来。刚好有一张站台上呕吐的照片,于是最终就剪了这么一段秦腔放了上去。
其实就只想说一件事——我们活得其实就是这样。
2008年9月,四惠站,搭乘地铁的人经过一名醉酒的年轻人身边。北京的地铁还将扩张,此前媒体报告称,到2020年,凭借4000亿的投资,北京地铁总长度将达到1000公里。届时,17条新建线路会使其成为世界上最长的地铁网络之一。
其覆盖面积将超过伦敦一个半世纪以来形成的地铁网络,它折射着这座城市的负荷。
张星海说,十年了,该放下了。“我想拍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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