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武大双肾坏死“跪守”课堂教师：真要倒也一定倒在讲台上

“如果真的要倒，我一定要倒在讲台上。”3月11日，双肾坏死，仅55公斤重的余功茂在电话中这样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近日，因为一则《武汉大学一教师两肾坏死只能跪着讲课》的新闻，让就职于武汉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的英语教师、41岁的余功茂为全国所关注。

2012年10月，余功茂被查出脑部动脉瘤。8小时的开颅手术获得成功，但动脉瘤引起的血压冲进蛛网膜，让他紧接着又做了一场眼部手术。

2014年11月，余功茂多囊肾病再次发作，引发尿毒症，两肾彻底坏死，唯有换肾才有救治的可能。

近两年来，每周一、三、五，余功茂定时上医院做血液透析维持生命。生病之后，1.75米的他身形瘦削，只剩55公斤。

然而，余功茂仍不离讲台。在治疗间隙，他教2个班的英文课，每周上8节课。“本来学校也不让我上课了，待遇也不会少，但是在课堂我能有个寄托，不会胡思乱想，学校就尊重我，同意少上一个班。”

课堂上，余功茂声音洪亮，幽默风趣，爱与学生互动。但疾病带来的体力难支，有时让他只能跪在椅子上继续讲课。

在武大国际金融系胡同学的眼里，余功茂是一个乐观向上，热爱生命的好老师，经常鼓励学生珍惜和热爱生命，遇到挫折不要失望。

她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虽然余老师身体不好，但不会轻易请假任何一节课。“带我们的那学期是冬季，天气总不好，早上8点上课，他来得比任何一个学生早。上课也是坚持站着给我们上，身体不舒服就稍稍趴在讲台上。”

每次课间，胡同学会发现，余功茂体力消耗很大，整个人都倚在了椅子上。但一到上课，又是一副很有活力的样子。

作为一个英语老师，余功茂始终保持着不断收集新词的习惯，手机里存有不少长难句。他说，老师要不停学习，才能让学生实在学到知识。胡同学也说，余功茂的课信息量扎实，而且教得形象。“每学一单元单词下一周就会报听写，虽然我们嘴上会抱怨，但真的是他这样督促我们，我们才能好好学英语。”

余功茂说，做教师有三点：甘于清贫、爱岗敬业、教书育人。他来自农村，高中时期，家里经济困窘，当初踏上教师的职业之路，一方面考虑到师范专业不收学费另有补贴，另一方面，高三两位老师物质和精神上的鼓励，让他也希望今后能助人。

余功茂珍藏着一个漂亮的铁盒子，里面装的是毕业学生写给他的留言本，以及他所带的100多名学生每人写给他的卡片和信件。备受病痛折磨时，他就看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心情也会好起来。住院期间，因为怕他孤单，学生排班轮流到医院陪他，还有班级专门为他建立网络聊天群。

从教18年来，学生几千名，遍布各地。过年过节，收到从英国美国、重庆上海发来的祝福消息，余功茂说，“感觉再怎么累都是值得的，因为学生还记得你这个普通的老师，这个情在这里，已经很满足了。”

如今，余功茂透析的费用，学校基本都给报销了，接下来换肾的费用也有大病补助，“有学校、同事、学生给我捐的款，我相信我会康复的。”

他告诉澎湃新闻，在病彻底好之前，自己不会与妻儿合影，“我爱人特别爱我，怕她以后伤心。”

【对话余功茂】

“只要我继续上课，疾病就不能把我打倒”

澎湃新闻：现在带两个班，每周上8节，身体上吃得消吗？

余功茂：体力上马马虎虎能坚持，45分钟一节课，就是站不了太久。

澎湃新闻：是什么支撑你一直坚持在讲台前，而不是在家静静休养？

余功茂：首先是因为我喜欢教书吧。我蛮喜欢学生，学生也喜欢我，我就特别想上课。加上学校的同事、领导、周围的人都很鼓励我，一直让我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再怎么大的困难还是能解决的。

刚生病的时候，心里不舒服，觉得末日到了，精神也萎靡不振，但是回到讲台，看到学生在下面努力做笔记，我感到学生能在我这里学到东西，自己还是个有价值、有尊严的人，重生了对生命的希望。

病痛让人不舒服，做透析很累，但是讲课时，我会很投入，然后就忘掉了这些，觉得蛮开心。这种快乐，没有病的人根本体会不到。疾病可能把我的身体搞坏了，但是只要我继续上课，就不能把我打倒。

澎湃新闻：现在家人对你坚持上课支持吗？

余功茂：刚开始家人很担心，后来我爱人看了学生给我的卡片，挺受震撼，理解了学生也需要我，就去咨询了医生。医生说只要配合治疗，不太劳累，就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她就支持我了。

生病后我脾气变坏了，她特别能容忍我，每天准备好饭菜，给我加强营养，冬天我出门，她也给我准备好防寒的衣服和手套。

5名学生坐一天多火车来探望，“我快要哭了”

澎湃新闻：学生给你写的卡片和信件中，感触最深的是哪几句话？

余功茂：对我来说，学生所有写给我的话都同样珍贵，都会永远伴随我。

比如，2013级学汉语言文学的一名女生写给我，“亲爱的茂茂，这一个月都没有看到你，没有上你的英语课，真是非常地不习惯。今天换了新老师，上课方式也让我不习惯。所以，真的很想你，大家都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继续带我们呢？”

2011级的一个学生写道：“余老师，希望你在病痛中依然能乐观一些，开朗一些，并不放弃希望，因为奇迹只会降临在坚强的人身上。I believe you are. (我相信你是坚强的人。)Hope we can see you again.（希望我们能再次见面）”

还有个读理科的男生写道：“亲爱的茂哥，说实话，英语课成了我大学里最想上的课，有趣而能学到东西。你是我大学里遇到最好的老师啦，喜欢你渊博的知识，腼腆的笑容，最喜欢的是你的真诚朴实，一言一行让人觉得踏实可靠，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为了上你的课，我愿意走15分钟赶过来。”

不舒服的时候，我就把这些信拿出来看一看，心情就会很好。

澎湃新闻：迄今为止你的教师生涯中印象最深的是哪件事？

余功茂：生病之后，不少多年失去联络的学生都辗转再次联络到我，跟我说：“老师你不记得我没关系，只要我记得你就可以了”。我特别感动。

有一个在上海国企上班的女学生，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的账号，打了2万元钱。太多了，我要退给她，她还不愿意，我知道国企一般工资不会太多，所以想办法我还是要退给她的。

还有，重庆医科大学来进修的那个班的孩子，多少年都没有联系了，找到我电话，说大五快毕业了，寒假要我陪他们在武汉玩一下，我就答应了。

5个人坐了一天多的火车来我家，带了礼物和问候，看到我问，余老师你怎么没有坐轮椅？我说，为什么要坐轮椅。他们说，不要骗我们了，我们知道你在做透析。

要是知道他们这么远是来看我，我也不会同意，那时候都快要哭了。学生都对我特别好。说实话，当老师是一个很好的职业。所以我很幸运，找到一份我喜欢也适合我性格的工作。

“幸运的是，学生都愿意跟我讲心里话”

澎湃新闻：你是如何理解教师这个职业的？

余功茂：做老师我觉得有三点：甘于清贫、爱岗敬业、教书育人。

很多人误解在大城市大学老师收入很高，其实大部分尤其是中青年大学老师远不如中学老师，经济方面是非常清贫的。

像武汉，大学讲师一般月收入6000元，上有老下有小还要还房贷，应该说大多数是出于对职业的热爱在坚持。

在评价机制的客观影响下，部分高校老师可能重科研、轻教学，对学生来说不太公平。我认为老师应该以教学为主，所以爱岗敬业是做好老师的必要因素。

同时，老师也要保证自己确实有高于学生的知识和能力，不断更新自己的专业知识。也要不断学习学生的语言，消除代沟，走进他们的世界，用学生喜欢的语言和乐于接受的方式去教学。

育人方面，一个老师确实可能会改变一个学生一生的轨迹。

很多学生上大学之前想法很简单，到了大学才开始碰到情感困惑、身份认知或者是与人交往的问题，特别是农村考上来的孩子。因为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刚上大学时就会自卑，所以现在我会从大一就留意类似的孩子，帮他们打开心胸，树立自信。如果好好做事，毕业时，他们往往还比一些城市孩子更有出息一些。

幸运的是，我的学生一般都比较信任我，课后愿意跟我讲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