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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用10年写了部回忆录,还是章回体

任定其
2014-08-26 18:3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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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定其,生于1935年,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长兴村罗家屋村民,少年时读过几年私塾,一生在村中务农。1994年起,60岁的任定其开始以自己一生经历撰写回忆录,十年后完成。手稿写在儿子和外孙女用剩的学生练习本上,共10本,章回体,共54回,约30万字,取名《天地无情回忆录》。作者在后记中写道:“这部54回的回忆录,10年之久才算完成。这是我人生中的主要部分,还有很多曲折的过程无法一一说明,以上这些只是表述一下我生前的苦楚。不管后代重不重视、愿不愿意去看它,只希望你们给我好好的保存,以作留念。”

        经授权,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节选两个章回,有删改。

晴天霹雳乌云起 祸至殃民罪难逃

        1967年,是“文革”乱世的第二年,有三件意外要记录下来。这一年是我逢单年生病的第四次,这时“文化大革命”搞得非常激烈,各派之间你死我活。为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村里来了知识青年。

        我去看病,乘汽车至醴陵。沿线造反派游行示威,高举红卫兵造反的旗帜,手持毛主席语录,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有一些地方打、砸、抢、抄陆续出现。

        醴陵下车后,火车票已经买好,但等了几个小时仍无车讯。铁路早已堵塞,形势非常混乱,无奈乘汽车绕道至株洲。好不容易排队买了一张到家的火车票。火车驶入京广线时,沿线的所见所闻,使我提心吊胆,心惊肉跳。特别是打着“造反派”的红旗、架着机枪的火车头,全副武装的各种军用器械,更使人触目惊心,让人想起抗日的年月。

        回家后很少出门,担心无故被害,听说铁路沿线的村子里,白天干农活也有被试枪法的“造反派”击毙的。晚上“造反派”更是为所欲为,乘着火车头,奔驰中用机枪向四处乱扫,乱摔手榴弹,炸死炸伤无辜人民若干。乱世乱情,有好多山外有山的新闻。

        秋后稍有平息,交通很畅通,病势也有所好转,便趁此机会返回湘东乡,心里自然有些高兴。休息了几天,生产队长有心照顾我轻活,安排我去烧火熬樟油。我半年休息没有工分,自己也想去挣一点。

        我也是几年熬油的老手,很自然地像平常那样进了门。开始没什么,一天后感觉有些晕晕沉沉,眼花缭乱。自己总觉得身体还未恢复,但生来不相信什么鬼怪邪神。我生怕万一瞌睡大了,就围着厂周围走走,这样坚持了三天,第四天谁知一睡就睡死了。灶里柴没了,烟筒管周围的柴却烧得通红。似乎梦中有人把我推醒,我大吃一惊,一手擦着未开的眼睛,一手拿着耙头扑火。

        因见火势很大,心里着慌似急,便用力过分,把着火的柴片摔至厂围墙上的茅叶上。我急中生计顺手提起一桶水泼至毛叶墙上,顿时平安无事。心里不觉一时高兴,坐在旁边休息,谁知大祸未止,一阵微风又将未熄的火苗吹起,一时火飙冲天。当时慌了手脚,无法挽救,便速将厂里装樟皮的箩筐向外转移。顾不得头上火花四起,落火烧伤,只顾抢救箩筐,因为烧掉了集体的箩筐,一来赔不起,二来社员会有意见。眼看火势已冲屋顶,情况十分危急,心急如焚,便大声高叫呼救。那种时候哪一个人不要命啊,心里有个声音叫我快跑,厂已经快要倒了。眼看着屋顶慢慢烧塌,这才放弃了不要命的挣扎。

        抢出来的箩,并未完好无损,大部分已经烧枯。我未受伤,只是一身黑咕隆冬,不像个人样,旁人一见,啼笑皆非。烧了集体的厂怎么办哩?急得泪水成行,心神不安。

        等队里社员收工走来一看,厂已化为灰烬,留着的只是几根柱子和漆黑的油桶。队里有些人看我哭得可怜,也有些人看到很高兴,大概心想,这回你总倒霉了,不赔死你。还有的说:这里原来是座古庙,可能还有些邪气,不然这几天个个烧火都有这个情况,只是他运气不好,被他碰上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哩!哭也不能解决问题。

        大家一起帮着收拾,熬油的事就暂时结束。开会时,队里未急着要赔,也未表态不赔。这是一件不幸的事。

        说第二件事。那时候队里一直缺劳力,我的邻居老太成份是地主,年高体弱,家人相继过世,只留下她和她那未满16岁的孙女。她和我商量,想招我四弟为婿,可以传宗接代,也可解决家里缺少劳力的困难。经过她几番催促,我设法将老四喊回。

        这年老四去城里学艺未成,便与几个同乡一同锯木为生。四弟无心回队,后经我多次劝他,就重返回队。双方一见,情投意合。

        但当时阶级斗争十分激烈,巴不得那些“五类分子”绝子绝孙,队里那些干部,千方百计想抓辫子、找茬子、搞阴谋,那些陷害人的事,无奇不有。邻居老太的孙女尚未成熟的心灵一直经受创伤,不得安心,她常常回忆起以往她爷爷、爸爸被陷害的遭遇,想起自己将来的命运。

        一天,轮到她看牛,她突然全身疼痛,坐地懒起。群牛走失,四处寻找无影,她迅速回家找我帮寻。原来牛被别人扣住,经我好言,帮她赶回。路经沙滩河畔时,她和我倾诉内心苦情,讲了一些不祥之言。我也料想不到,她的命只有今天今夜,只是劝她、安慰她。

        第二天我去碾米,她也同去。事先她洗过澡,换好衣,赤着脚就挑着谷和我一同去碾米。进碾房后,我指着380伏电柜,叫她不要近身。她表面上答应得很好,待我一时不备,她手摸向电线,只听见“哎哟”一声,她整个人被吸向电柜,脸上血丝旋转。我立即伸手抢救,一触电流击我手臂,我右手失灵,无力拉下开关。我不懂电,急得在房里乱转,大声呼救,碾米的牛生听到,进房断开闸。

        有人去公社医院叫人抢救,过了一小时医务人员的车才到村里,人早已命归九泉了。由于她出身地主,大队和公社无人过问后事安排。我们买了一副棺材,埋葬了这个不满16岁的女孩。

        第三件事又是什么呢?

        同年秋后,一天晚上,晴空万里,月圆高悬,老四与同龄的邻居冬仔兄弟俩在外闲聊。发现有人在厕所那边鬼鬼祟祟,不知何事,兄弟俩便使唤老四去查看真情。老四装着去厕所方便,发现有人偷谷藏至厕所。老四告诉了冬仔兄弟,他们就反映给队长。队长内心有鬼,大声责骂他们多管闲事。他们毕竟年幼无知,不知厉害,硬要四处张扬,队里大部分社员气愤不平,便派人去告诉大队。等大队来人检查时,赃物早已被转移。

        查无证据,队长怀恨在心,扬言要报复。为避祸,我赶紧找人介绍四弟去江西宁冈那边去干背木的活。此时此刻,我也想离开,躲避一时风雨。

任定其回忆录手稿本。

借屋躲雨为人子 毒鱼未成遇雷击

        经历这些风波后,我决心离开这里。恰碰上谭祖生路过,起心相助,便搭桥介绍我去一个五保户家落脚,给一个孤寡老娘为子。中间人谭九仔,经双方同意、亲戚商妥,请客立字据为凭,老娘的房屋、家业等等全归我继承。可是这事我自己很明白,不过是借屋躲雨罢了。那边的亲戚也很担心,怕我不是久留之客,他们也抱着双方利用的想法,在这里一天也能负担老人一天。与人为子说起来是一件喜事,但风云突变,骤雨淋头,打得那林中之鸟各奔东西。事情的经过也许是上天注定。

        我弟老四虽未落户,但还搞他的个人副业,生活过得顶好,白天外出寻生,晚上聚在一起,兄弟之间相互照应。夏天,坪院乘凉,谈谈笑笑,他爱好弹琴唱曲,那是一个个多么高兴的夜晚啊。似乎这里的天空特别高,那么蓝,月亮更比其他地方圆,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琴声笑语吸引不少同龄青年,特别是隔河相望的知青和花季姑娘,来尽情跳舞,又不时谈及家乡亲人,青春遭遇,也谈这当前的“文革”、人民的灾难……

        时间一晃又是冬去春来,一切都在循环,我们的生活暂有安定,队里的人、老娘也亲热,生活一天天好了起来。

        话说1969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明月高悬,群星密布,悠悠晚风舒适甜心。我和元连、祖先、玉仔三友闲得无聊,说起去河里毒鱼。当时马上准备,从上游放药,四人分守下游两处,守候中毒鱼浮出。天有不测风云,这时抬头见东南方向浮有乌云一朵,不时地闪电发光。顷时乌云越转越大,雷声不时传来。霎时乌云布满东南,随即向北移动,眼看狂风暴雨即将来临。雷声急凑,不多时,溪水急涨。暴雨打破我们的希望,这还算小事,好戏在后头。

        雷雨交击,狂风袭之,真是雨打残荷败,风吹落叶稠。危急之时,幸有路下涵洞,我和元连已脱险,但不知另外两个情况如何。就在我们庆幸脱险之时,突然一声爆炸,一道重光伏地,一线银光又盖地重来,相互碰撞,巨声震天,火光四起。吓得元连缩成一团,一声爹一声娘地呼喊,还双手作揖,求天宽恕保佑,不停表白他一生为人正直,乞求老天饶他一命,哭得泪水成行。我和他背对背坐着,实在听不惯。我真是不理解他,何苦显得那么狼狈不堪。

        这时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凶,溪水愈涨愈高,人越惊越怕,眼看已无藏身之地了。跑吧?雨雾蒙蒙,天地难分。怎么办哩?元连说:死也要跑回去死,不能死在这里。我说:那就这样,有闪电光,我们就跑几步,没光就停下来。他真的照我说的,一鼓勇气跑出涵洞,豆大的雨点打得抱头鼠窜。他冲过了桥头,我跟在他后头。暴雨雷电虽然凶猛,比那阶级斗争的风潮还是要好几分,因为风雨是暂时性的摧残,阶级斗争却是永久性的打击。

        我们不顾一切到了家。各家各户都已紧闭大门。我击门呼喊,老娘正躺在床上缩成一团挂念着她的继儿,听到击门声,忙起床明灯,开门惊问。我们两个水龙王受惊过度,一时只是摇头。老娘忙开柜,拿出两套衣裤,给我们换掉。进房稍静静神后,才告诉老娘今夜的事情。老娘一听,惊喜交集。

        估计十分钟过去,推窗一看,弯月重明,群星依伴,万里晴空。一时心怀怒气:难道我们想吃一餐鱼都没这个福气吗? 我们一致不服气。烧起柴灯,先去祖先家,一进他家,他父亲首先提问:祖先怎么刚才一进大门就倒地,人哑耳聋的,口吐白沫,至今睡床不起。正在这时玉仔闻信入室,一同叫醒了晕迷的祖先,问他为何这样。他说,也许是雷打了吧!玉仔说,雷击时他俩受惊,伏地狗刨,一时田里、一时路上,神魂颠倒,不知到底是从哪里回来的。听我妈说,祖先爸还熬了姜汤给他吃,嚎啕大哭,不知祸从何来。

        这场奇闻,闹得满堂风云,家人忘寝,问东问西。我们一时无法答复,只好烧柴点灯,再赶现场,弄个水落石出。四个人提着灯柴,从田垄上下左右查来查去,全无半点痕迹。走过渡槽,一层木屑残皮布满漕沟。上前几步,河边一棵樟树,被劈开一丈多,一块大樟木皮落地,方圆百米的木屑残叶盖满禾田,蚂蚁惨遭不幸,狂命搬运。听老者言:也许蚂蚁就是妖怪。

任定其所在的村子,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长兴村罗家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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