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里的大女人 | 徐帆：请允许我的混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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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帆又开始唠叨了，起因无非是那些老问题。冯小刚站起身来，躲去女儿房间。徐帆跟过去，听见他对女儿说：“你妈成天也这么嘚吧你吧，是不是挺烦呐？”

这是冯小刚惯用的战术。两口子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了解彼此，了解又会带来放松，反映在他俩之间，就是好说话的徐帆脾气渐长，原本急脾气的冯小刚反倒没脾气了。徐帆一唠叨，冯小刚也不顶嘴，唯一的对抗方式就是拉拢女儿，和女儿结成“唠叨受害者同盟”。

这招听起来有点儿欠，但挺管用。看到父女俩四目相对万分无奈的两张脸，徐帆就不吱声了，消停了一会儿。等到该执行的时候，徐帆的态度还是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该干嘛的干嘛，该写作业的赶紧写作业去。有意见你们可以提，提完我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槽点

徐帆没打算做一个让老公孩子都不抱怨的老婆和妈妈。抱怨是平凡琐碎生活中的小乐趣，年轻人和同学、朋友们聚在一起，聊起爸妈来大多是吐槽；男人们坐一块儿喝酒，说起老婆来也免不了埋怨几句，未必真有多么不满，就是一个共同话题，和聊星座、聊天气一样，吐槽家人的时候更带着几分热乎劲儿，迅速拉近大家的距离。

如果一个妈妈完美得让孩子没有吐槽点，那多没意思啊。就像谁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纹丝不乱，和家具大卖场里的样板间一样，缺少了点儿生活的气息。既然是家，就要有什么地方没擦干净，哪块儿有点儿乱，这才有过日子的人情味儿。

有一个爱唠叨的妈妈，等孩子长大了、老了，唠叨会变成回忆中妈妈最生动的一部分。要是妈妈不在了，孩子们最怀念的或许就是妈妈天天挂在嘴上的那几句唠叨。

当然，做妈妈的也要懂分寸、有节制。孩子小的时候照顾不了自己，妈妈必须去照顾，等孩子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绝大多数的妈妈还是忍不住要为孩子做点什么。女儿现在上中学，徐帆也在自己身上体会到了这一点。老话常说“水往下流”，我们对父母再怎么孝顺，都抵不过对儿女的一半，这是我们的天性。

不管孩子多大，父母想为孩子做点什么的心总是没错的，但得提醒自己有个度。徐帆的习惯是先看看女儿的反应，女儿接受，那就高高兴兴地去做，要是女儿不太乐意，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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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做妈妈的时候，徐帆演《唐山大地震》，一个因为天灾对女儿有一份内疚的母亲，三十二年后看到长大的女儿，她想道个歉，不管别人怎么说母亲不能给女儿下跪，徐帆还是跪下了。

再过几年，她在《只有芸知道》中饰演一位失去了丈夫、独自支撑家庭的母亲，戏份并不多。多了几年当妈妈的体会，徐帆把这个角色刻画得更隐忍，很多情绪往肚子里咽。

去年底，《关于我妈的一切》开拍，这是徐帆这么多年以来遇到的最贴合她心目中母亲形象的母亲——像所有母亲那样爱孩子，但也考虑孩子的感受。两个月的拍摄过程中，徐帆觉得自己不是在塑造人物，而是在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

眼神儿

大部分的时间里，家里是一片愉悦祥和的。女儿从小喜欢做手工，徐帆在旁边看，不插手帮忙，也不主动指点，女儿忙叨好一阵，问她“怎么样”，她才说几句。她特别爱吃甜点，女儿做了一个巧克力蛋糕主题的手机壳送给她，到现在都没换过。

女儿画画，徐帆有时候也在旁边看，不吱声。等女儿画完，她说“这幅挺好看的”，女儿“嗯”一声，然后拿出另一幅来，说，妈，那你看这个呢？徐帆就知道，这幅是女儿更喜欢的。这成了母女俩的一种沟通方式。徐帆看下来，女儿的艺术趣味虽然跟自己不尽相同，但也挺不错。搞艺术的人，审美要先行，把眼神练好了，当妈妈的就放了一半的心。

这几年，她又找到了另一种和女儿沟通的方式——让女儿打扮自己。对于穿衣这件事，徐帆不爱花功夫，以前怎么穿，以后还怎么穿，规规矩矩的，没什么变化。比如牛仔裤，几十年都是直筒的。有天女儿说，妈妈，可以试一试宽腿的。她一试，又舒服，又显得挺年轻。往后，但凡女儿推荐的，不管自己习不习惯，都先试一试。这也是徐帆当妈守则中的一条：不要对孩子说“这不行”“那不好”，遇到两代人不一样的地方，试一试再说。就这样，选衣服这件事干脆交给女儿了，女儿找到了成就感，她也享受了不少新花样，母女俩又多了一个聊天的话题。

徐帆的艺术品位也在这样的日常中积累起来。她很宅，从来想不起来出去玩，这些年，都是冯小刚要去哪儿，她也有空就一起去。忙完工作，冯小刚爱在当地四处走走看看，尤其喜欢建筑，有时间还在路上画几笔。徐帆不会画画，对建筑也没兴趣，冯小刚也从来不给她上课，不会开口闭口中世纪绘画、艺术流派那些。徐帆在旁边看着，有点儿兴趣的样子，他才会说一说笔触、画法。有天徐帆特别直白地问：“都说这幅名画好，那个画家好，好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出来？”美术出身的冯小刚这才开始好好给她讲一讲。

同样的问题，她也问父亲：都说哪位戏曲艺术家唱得好，好在哪儿啊？戏曲的最高标准是什么样的？做了几十年楚剧演员的父亲就会细细地给她讲。通过身边的人，她看到了艺术的最高标准。这些标准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实打实做出来的，有时候是池塘水光的用色，有时候是一个斗拱的弧度，有时候是一个甩袖、一段云步的内功。知道了最高标准，就明白自己该往什么方向去努力。

脾气

夫妻俩一起工作的时候，冯导演就不太好说话了。

有的事情，其他演员这么做可以原谅，放在徐帆身上要求就更高了。比如，拍电影的时候摄影师常常要调光，演员在旁边等着，有时候会眯一会儿。反正都是等，不如休息休息，等会儿再拍就有更好的状态。可是，冯小刚会严厉的对徐帆说：等你醒来的时候，可能马上就要拍，你的脸是浮肿的，你的状态是松懈的，不清不醒，像什么话？不许睡！就这样，徐帆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在哪个剧组，只要不收工，她就不会闭上眼睛眯瞪哪怕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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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话剧舞台上，徐帆遇到的是人称“大导”的林兆华。“大导”看似一点儿要求也没有，实际上他的要求太高了，他不会说“这样演不行”，更不会告诉演员应该怎样演。徐帆一毕业就进了人艺，一进人艺就让她演主角。《阮玲玉》首演的时候，她还没开窍，特别卖力，死用功，不会用巧劲儿。

“大导”不着急，他擅长把每一个演员的表演能力榨干，让演员发挥自己的创造性，最重要的是脑子不能懒，要用来揣摩人物。“大导”对演员唯一说出来的要求就一句，“不要说台词，说人话”，听起来特别简单，一辈子能琢磨明白就不错了。

《阮玲玉》演完，徐帆获得国内戏剧最高奖梅花奖。当时大家都说“演得挺好的”，但她知道自己演得一点儿也不巧，没有演出灵性来，拿了奖也不敢骄傲。接下来，人艺几乎把女主角都交给了徐帆，三年七台话剧，不是排练就是演出，恨不得天天都在舞台上。

很多年后，有人问徐帆：你到底想要什么？她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小时候，爸妈都是楚剧演员，她天天跟着去剧院，看到妈妈和阿姨们在舞台上穿的衣服那么漂亮，头上还戴那么多好看的发饰，她也想这样。父母太清楚这个行当里的苦，不同意她学戏曲，但她打定主意就是要去。爸爸脾气大，她不敢跟爸说，妈妈性格特别温和，她就跟妈妈耍脾气。妈妈实在没辙，那你去吧，去了就不要回头。

徐帆真的把这条路走到底，学戏曲，学话剧，演影视，18岁就上舞台，等到自己觉得明白的时候已经四十多了。当妈妈之后，照顾孩子的生活大小事，让她悟出了人生的某些道理，再回头来看表演，突然找到了开窍的感觉，知道了该在哪里点睛，什么时候该用点巧劲儿。

比如，演什么人物都要演出点儿脾气来。脾气就是性格，一个人特别温和特别善良，谁都可以欺负，那有什么意思？妈妈七十多岁了，徐帆没见她发过脾气，厉害！服气！但这需要经过一辈子的观察才能感受到，一个角色没法让观众观察几十年。细究起来，妈妈也并非全无性格，在剧院，她是台柱子，所有的脾气和灵性在舞台上挥洒了，下了舞台也就淡然了。

分神

年纪大了，徐帆发现自己跟妈妈挺像的，需要宣泄的都在表演中宣泄出去了。演了这么多年，一直被别人要求着、推动着，她觉得一路走了很远很远，真到那个地方了，没有获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今天过得比昨天好一点就好了，遇到什么就去演什么，现在给年轻演员们演妈妈也挺好，自己年轻的时候演主角已经演够了。不拍戏的时候，在家待着也挺愉快的。

早两年，徐帆兴冲冲地要做话剧，试过之后发现自己不适合管全局，前面的工作做完，演戏的时候就没有兴奋感了。现在，她拿到一个人物就往骨髓里看，直接跳过表面，迅速抓到人物的内核。听起来很厉害，其实也有问题，新鲜感和好奇心不如从前了。演得越多，她越渴望遇到未知的挑战。

“

在人生选择上，无论男女，

都可以多一点儿尝试和探索。

一辈子很长，走着走着不妨试试别的，

在一条道上稍微分个神，

哪怕最后发现不适合自己，

至少也知道了那是什么感受。

苹果再好吃，也可以尝尝西瓜、

草莓和榴莲什么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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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拍戏吃饭的时候，张歆艺拿着手机送到徐帆眼前，说：“姐姐你看这个，好看着呢。”那是一档舞蹈真人秀，的确好看，优秀舞者的每一根手指都穿越屏幕牵动着观众的情绪。看着看着，徐帆想到，现代舞的感染力让人觉得很亲切，芭蕾是舞蹈的最高标准，但是真的不太容易传达情感，就像冯小刚爱听交响乐，几十年跟着听下来，徐帆还是兴趣寥寥，“所以我在想，我们需要最古典的、标准最高的艺术，但是也需要跟我们亲近的；让人亲近的艺术呢，往往又过于情绪化，”徐帆说，“所以我得到了一个启发，人要学会控制，教育也要学会控制，教育最重要的就是教孩子如何与自己相处。”

在性格上，男孩淘气一点，女孩相对温和一点。不过，在人生选择上，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多一点儿尝试和探索。一辈子很长，走着走着不妨试试别的，在一条道上稍微分个神，哪怕最后发现不适合自己，至少也知道了那是什么感受。苹果再好吃，也可以尝尝西瓜、草莓和榴莲是什么味道，吃过了各种水果，可能你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苹果，也可能你学会了苹果的更多吃法：苹果派、苹果酱，还有苹果奶昔。

有时候，徐帆想偷偷快进十年，看看女儿会长成什么样。她没有规定女儿长成什么样，也不要求女儿按照什么标准去生长，只是非常好奇。

摄影：张亮

采访、撰文：Maggie

策划、统筹：暖小团

化妆、发型：Shailen（Shailen Studio）

服装造型：傲寒

灯光大助：倪斌国

场地鸣谢：王歘歘内脏火锅

原标题：《时代里的大女人 | 徐帆：请允许我的混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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