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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 “圈地自萌”,文学内部对话的可能与限度在哪里?
1月7日,“第五届收获文学榜”系列活动之“无界对话:文学辽阔的天空”在上海作协举办。论坛现场供图:吴越
1月7日,“第五届收获文学榜”系列活动之“无界对话:文学辽阔的天空”在上海作协举办。环顾这场论坛的嘉宾,有凭借一部《繁花》既获得茅盾文学奖又上榜“中国网络文学20年20部优秀作品”的金宇澄,《庆余年》《择天记》的作者、网文“大神”猫腻,《麻雀》《谍战深海之惊蛰》的编剧海飞,《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九州缥缈录》的编剧常江,公号“没药花园”的创始人何袜皮,《荒村公寓》《幽灵客栈》的作者蔡骏……
论坛现场。
“他们中大部分人有在传统文学期刊发表作品的前史,但如今几乎都淡出了文学期刊,投身影视、游戏、自媒体公号等,成为文学版图的开拓者。”评论家、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何平是本次论坛的主持,他说,“像这样一场包容了各圈层、多部落的文学论坛目前还不多见,相信会越来越多。之所以要推动不同文学圈层的对话,是基于近20年来的媒体革命并没有带来文学的‘越界’和激活,反而让各圈层沉溺于‘圈地自萌’。科幻文学、网络文学、影视文学、传统的期刊文学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不同的文学圈很少对话。”
他把这场论坛理解为每个人都从自己的部落出发,传递出自己部落的信息,一点点地打破“圈地自萌”的幻觉。
论坛现场。
如果文学圈也有鄙视链
“传统纯文学对网络文学的轻视是肯定存在的。我不是替网络文学说话,但网络文学的想象力有时候是远远超越传统小说家的。”在海飞看来,文学一定会有变化,各个“小圈子”这样的格局也会被打破,“未来一定会出现一些有力量的东西,说不定就在类型文学中诞生。”
“如果文学圈有鄙视链,影视编剧或许身处这条鄙视链的最底层。”常江说道,文学剧本在一个影视项目里所占的比重大概不到百分之二十,像猫腻这样的网文大神只要不触犯国家法规一般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绝对不会像编剧那样写五千字的东西可能换来十方的修改意见,而且那些意见还不一定专业。
电视剧《庆余年》
“影视受制于平台,希望的是安全,因此大家会越来越同质化。网上有个很流行的词叫‘内卷’,影视也在内卷化。大家一窝蜂地做甜宠剧,掺工业糖精。后来出了个《庆余年》,大家觉得很新鲜,但很多人做不出这样的东西,千千万万的编剧为了求稳求安全被摁着头写自己不喜欢、不相信的东西。”常江感慨,“我们也很焦虑,好像影视圈离文学性越来越远,质量越来越差,有的编剧都不太看国产剧了。再加上抖音、游戏对我们的冲击也很大,同样是情绪消费,抖音一首歌就能把情绪拉起来,人家为什么要看你40多集的电视剧呢?”
“所以现在,大家又开始在传统文学的土壤上寻找希望,因为影视说到底是由各种文学界定的,它和各种文学都可以合作。”常江说,如今“中国网络文学20年20部优秀作品”都被拍光了,我们面临着原材料和能源从哪里来的问题,“如果可以跟传统文学打通边界,我相信对影视编剧来说是很好的。”
“中国网络文学20年20部优秀作品”推选结果
商业浪潮下的文学之变
被认为同质化、内卷化的,还有网络文学。
在作家金宇澄看来,网络文学很像传统意味的连载小说,每天“即兴创作”,每天有读者等待,只是载体有了变化。一个小区别在于过去的连载小说也有编辑把关,但编辑在网络文学里常是隐匿的。比如他当年在弄堂网开帖《独上阁楼,最好是夜里》(后来的《繁花》),就是“自己写,自己发”。
《繁花》
“网络文学也有编辑,但处理的多是事务性工作,在创作方面干涉很少。”猫腻说,但网上的读者反馈可比编辑直接多了,“就说把《平凡的世界》退回去的编辑, 再严厉也不至于骂人啊。”
猫腻从2001年左右开始写网络小说,那时写这个挣不到钱,全凭满腔兴趣。到了2005、2006年,写网络小说可以开始挣钱了,网络文学也越来越受到资本的影响。尤其2014年以后,网络文学和影视IP联系在一起,开始呈现出更安全化、同质化的面貌。
“现在网络文学已经有了成熟的商业体系,从传统纯文学转到网络文学的作家其实有着很清晰的目标,知道这边有一定的土壤可以结出果子。可以说想法不一样,进入的角度不一样,最后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他说。
“我们把猫腻的作品放进网络文学这个大类,但实际上他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一个传统作家,因为今天的网络文学已经不是《庆余年》《择天记》的写法了,也不是《大江大河》的写法。我们看更年轻的写作者,他们很多没有文学这个概念,或者说没有文学情结这个东西。”评论家、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李伟长说,“今天在座的,猫腻写网文,何袜皮写公号,大家的领域很不一样,但还能坐在一起聊天,因为这批写作者相对来讲还有一个共通性,就是对文字有发自内心的热爱。”
《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
文学内部真有边界吗?
具体到文本,猫腻觉得网络文学和纯文学还是有界别的。有一次网络文学评奖,他看到金宇澄的《繁花》和一群网络作家的作品一起待评,立即“被吓到了”。
从自己的发表经历出发,何袜皮也认为文学有边界,只是那是很模糊的边界,就像是左右滑动的光亮调节器,而非“非暗即明”的电灯开关。“当我们定义网络文学和纯文学,其实总带有刻板的极端印象。比如网络文学对文字不讲究,立意不深,有一定的商业人群指向,而纯文学就讲究文字,立意更深,读者是全人类。但事实是,网络文学中也有文字很好的作品,所谓的纯文学也有口水文。”
蔡骏对“文学边界”则有另一种理解:“我觉得现在的文学其实是无界的,因为我们的日常生活都是无界的,不管我们生活在哪个圈子里,从事哪些不同的职业,我们的生活总会被很多外在的东西打破,相反网络作家可能更纯粹一些,能更专注于写作。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实生活可能比小说更加精彩,有些真实事件很可能已经超过了小说家的想象。如果说‘跨界’,其实还有从虚构到非虚构的‘跨界’,从自己的生活到别人的生活的‘跨界’。”
“文学的边界其实是人为设置的,属于文学观念的老化。我认为新世纪以后,文学的边界不应该存在。”《收获》杂志主编程永新透露,今年收获长篇小说春卷将发表马伯庸《长安十二时辰》的姊妹篇《长安的荔枝》,《收获》同名APP也预计于今年推出,“我希望《收获》是大海,有那种开放性和包容性,只要是文字好、有想象力的好故事,都应该被容纳进来。”
“实际上哪有什么边界?”评论家程德培玩笑说,网络技术对他这样还不会用电脑的人而言是一个边界,“但这里还有个常识性的问题,说网络小说是类型文学还有点道理,但类型文学的祖宗也是文学的祖宗,所有类型文学的基因都在神话里,实际上是一家子,没有边界的。”
“出圈”的焦虑,“越界”的乐观
作家小白很早就在“天涯”论坛刷贴。在他看来,网络文学的概念并不重要,文学一直有两种——一种负责发明,一种负责传播。最早是16世纪以前,有人写书,比如拉伯雷写《巨人传》,也有人传播,比如乡绅给不识字农民朗读拉伯雷小说。因为那时很多读者还不识字,那么说书的人在一定意义上也起到了作者的功能,后来有了印刷业,这两种文学合二为一,文学既被要求发明、尊重著作权、不能互相因袭,又要广为传播,背后有印刷出版业的资本逻辑。
“如今文学市场不再是局部和分治的,通过资本和网络成了一个大平台。在这个大平台上,传播十分方便,但发明就成了一个问题。”小白最近写了一个科幻小说,想象了这么一种情况,其中发明的衰落最后导致文学创作日渐被人工智能取代。“人工智能自然生成语句,只要有足够语料和算力,它迟早会实现生成像样的文学作品,取代如今90%以上的这些作品。”
在他看来,今天大家聊边界,聊“出圈”,也该想想我们是想拥有更多的读者,还是为文学发明带来更多的东西。“在所谓的‘出圈’前,想想我们的圈还在不在,还能在多久。”
“前苏联在1950年代就开发出算法,可以混合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写法写上一段。当算法发展到十分厉害的地步,我们会发现所谓的风格是最容易学的,最难学的是架构和想象力。”作家走走发现,在对话中大家还是明显带有某种强烈的结界心态。她希望内容写作者不只是写出技术派的东西,而是写出更好的东西,让文学更宽广一点。“毕竟在文学面前,我们都不是完人。”
“我理解的‘越界’并不是‘我要成为你’,而是‘我要理解你’,而且我理解之后再回头看,会对我的文学产生新的认识,甚至更有信念和信心,我觉得这也是一种‘越界’。”评论家、复旦大学教授严锋对文学的“越界”有一定的界定,对文学的可能性和未来也依然乐观,“我们是不是要呼唤一种新的大文学、大文化、大故事、大媒介,思考文学如何能够为人类生存提供更多的想象和表达。因为文学这种语言有一种开发心灵与精神的能力,这是它更高的存在。”
上海市作家协会专职副主席、秘书长马文运也说,文学的多重融合是存在的,只要有语言和文字,只要人类喜欢故事,文学也永远存在。
本次论坛由《收获》文学杂志社、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上海延芳收获文学专项基金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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