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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的悲剧:一生灰色的文艺男人
原创 冰儿 民国女子
一个人的文风,总是带着自身最深的烙印,就像一个人身上的印记,永远无法抹去。
你个性里的纹理脉络,总是会不经意间在你的字里行间显露,触目惊心地演绎着你的一切。
区别在于,有些作家尽可能地抽身文外,逃之夭夭一番;而有些作家,却逃无可逃,在自己的文字里禁锢着也游弋着,最终困囿于此。
郁达夫是后者。
01
郁达夫的童年是灰色的。
他出生在浙江,家境贫困,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四岁时父亲去世,两个哥哥常年不在家,只有母亲和姐姐在家,家里的男性庇护角色就此缺失,免不了受到邻居的一些或大或小的欺凌。到省城上学时,因为个子矮,家里穷,便愈加自卑,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说话轻声细语。
或许这也是一种伤痛吧,郁达夫内心的孤独感,自童年始,一直在他的骨子里蔓延着。
有个关于他家庭的细节描述,看后特别触动:说他每次受到委屈的时候,喜欢趴在母亲的怀里哭,而他哭的时候,母亲也跟着哭,但却无力改变——这种纤细悲凉的无奈感,也是一种灰色的隐痛吧。
与他的性格形成反差的是他的成绩尤其耀眼,一直是优等生。他那时候应该就是憋着一股狠劲吧,一直到他以骄人的成绩到日本留学,才算在自己的内心打了个胜仗。
那一年他17岁。
17岁是怎样的年龄呢?是少年和青年的一个临界点,一定程度上是青春懵懂、爱情萌芽、美好理想的代名词。而他的17岁,虽然用成绩弥补了自卑,但异国生涯的漂泊感,让他依然无法排解他的孤独,这份清冷的孤寂忧伤,日后奠定了他的一种创作基调,那就是感伤而忧郁,敏感而自闭。
他所描绘的文字和场景,有扑面而来的一种别样的欲望之美,有些病态,却不乏美感,似乎闭眼即可触摸的那种惊人的真实。所思所想,所欲所情,像天边即将消失的一抹晚霞,绯红而惊艳,却总会感到一种转瞬即逝的悲凉;又像江南连绵的阴雨天,有清秀雅致的缠绵,却透着隐隐的病态。
他的文学创作,在我看来,更像是对童年孤独的一种别样宣泄。这份孤独感顽强地附着在他的文字里,与他的忧郁气质相吻相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仅起到了抚慰自身的作用,也形成了一种特立独行的文字风格。
02
我曾剖析过自己为什么喜欢郁达夫的文字。
想来想去,可能就是因为:我们这一代人,看多了很多高大上的文风,从小在老师的正统教育下,写过无数次学习雷锋叔叔做好事日记心得过来的人,对他文中的真实和真诚,便会有一种逆反的快感,于是便有了一丝近乎崇拜的认同。
他丝毫不怕袒露自己的私欲,文风里有一种软绵绵的凛然,和他的长相一样,有着几分不合时宜的自恋与傲气,他似乎特别爱这个世界,又似乎特别怕这个世界,他用各种文字小心翼翼地描绘、渲染着自己的心理,慢条斯理又笔调轻扬。
随便摘上几段我喜欢的文字:
“西山数不尽的诸峰,又如笑如眠,带着紫苍的暮色,静躺在绿荫起伏的春野西边,你若叫它一声,好像是这些远山,都能慢慢的走上你身边来的样子。”
“一江秋水,依旧是澄蓝澈底,两岸的秋山,依旧在袅娜迎人。苍江几曲就有几簇苇丛,几弯村落在那里点缀,你坐在轮船舱里,只须抬一抬头,劈面就有江岸乌桕树的红叶和去天不远的青山向你招呼。”
“在稠人广众之中,感得的这种孤独,倒比一个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得的那种孤独,还更难受。”
“这里就是你的避难所。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妒忌你,轻笑你,愚弄你;只有这大自然,这终古常新的苍空皎月,这晚夏的微风,这初秋的清气,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慈母,还是你的情人,你也不必再到世上去与那些轻薄的男女共处去,你就在这大自然的怀里,这纯朴的乡间终老了吧。”
读他的文字,似乎在面对一个眼神清澈而又神态孱弱的少年,有时候,忍不住会想替他抚慰一下他多情敏感的纤弱内心。
并且我觉得,他是少有的在文字里把悲悯洒向任何一个笔下人物的作家。哪怕妓女,哪怕老鸨,都给予了文字上最大的尊重,在他的文字里,你似乎只能看到作家自身的隐隐的痛苦挣扎,却丝毫看不到别的任何恶意,他擅长描写失意与潦倒,那种近乎颓废的美感,常常让我读起来欲罢不能。
他文字的视角总是阴郁悲情的,又有点文字上的偏执感,就是那种控制不住、宁愿时刻把自己的内心挖给读者看的狂热。他身上有着优柔寡断和清高孤傲两种特质,并且毫不违和地融合在一起。他特别强大的文字天分和特别多舛悲怆的命运,倒像是上帝为了给他的文字增添一些独特的魅力而设置的,他的命运与文字的某些合拍和重合,让人唏嘘而惘然。
03
郁达夫的爱情同样也是灰色的,哪怕曾经燃烧过熊熊烈焰,最终仍以残末灰烬收场。
无意于指责他的薄情和滥情,也不想深究他那些情感轶事。因为我觉得,以郁达夫的个性,他根本无法正常爱上一个女人,更难以想象他会和哪个女人共度一生。他的敏感、压抑、多情、自卑甚而有点抑郁的个性,注定他只是专注于爱而不得或追求爱情的过程,而非世人眼中相守一生的婚姻。
他需要永远燃烧的爱情来激发他的文学创作。这是一些文人的通病,却很少有人像郁达夫这样赤裸裸地坦诚自己对于女人和爱情的渴求。他给王映霞的信中这样表白:“两月以来,我把什么都忘掉。为了你,我情愿把家庭、名誉、地位,甚而生命,也可以丢弃,我的爱你,总算是切而且挚了。我几次对你说,我从没有这样的爱过人,我的爱是无条件的,是可以牺牲一切的,是如猛火电光,非烧尽己身不可的……”
这样的痴话,总是能打动女人的,王映霞终是相信了。
郁达夫与王映霞
而却都忘记了一点:这样近乎病态不计后果的爱,就像不断消耗的油料,总是可以燃尽的。
时年30多岁的郁达夫就像一个任性的少年,在信件和日记里一再宣泄这种情绪,一如他在搞文学创作,丝毫不避讳恋爱中的任何脆弱无助之心理,他写:“半夜里又去喝酒,喝的半醉回来。想想我这一次和王女士的事情,真想放声高哭。我这一次又做了一个小丑,王女士这样的吞吞吐吐,实在使人家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你说教人要不要气死呢?”
其实郁达夫心中的爱情模板,应该就是他笔下描述的那种瞬间爱情。就是一刹那的猛火电光,他只爱燃烧时候的那种快感,至于细水长流,岁月与共,相濡以沫,那是大人们的事情,而他,只要追逐时候的快乐。他和徐志摩一样,擅长并迷恋用文字构筑自己的恋爱王国,把每个倾倒于他们文字前的女孩子圈养在自己的这份领地里沾沾自喜,却不考虑一旦城堡被毁,自己该归于何处。
是以,这段他几乎倾尽全力付出的爱情,以“风雨茅庐”之浪漫开始,到“揭露丑闻”的决裂结束,从灿烂燃烧到灰烬残末,又一次把他推到了人生悬崖边。
其实,常常想起郁达夫的那篇小说《迟桂花》,其中有一句话让我怦然心动:“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
如果,他真是这样子的,人生不那么阴郁,命运不那么悲怆,而像开得迟一些的桂花,淡淡芳香,浸染平淡岁月,该有多好。
可惜,他不是。
郁达夫与原配孙荃
原标题:《郁达夫的悲剧:一生灰色的文艺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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